11“先国事，后家事嘛！”

1948年12月11日。刺骨的北风呼呼地吼叫着，无情地鞭打着冻得僵硬的土地。人们躲进了屋里，围坐在炕头、火炉边取暖御寒。田间、旷野人影稀疏，格外冷清。

就在天快擦黑时，就在这一片清冷中，河北平山县孙庄华北军区驻地附近的一座小土屋里，传来了一阵男男女女的欢笑声。

“嗨，快来看新娘啊，我们的小高娶媳妇啦!”

“嘿，高记者不简单哪，娶了个好俊的媳妇!”

“别不好意思，新郎新娘给大伙儿说说恋爱史。”

……

屋门外，挤满了围观的群众。他们冒着严寒将身躯裹进厚厚的黑粗布棉袄里，两手揣进袖筒，互相用肩膀推挤着朝屋子里张望。那扇小小的木门，被来看热闹的人们堵得水泄不通。

“请进，请进。”此时的新郎高粮，满脸洋溢着兴奋的喜气，手里端着一笸箩花生、大枣，热情地招呼着屋外的人们。尽管屋子里已经挤满了人，他还是一个劲地说：“外面冷，请到屋里坐，屋里坐。”他大把大把地抓起花生和大枣，塞给每一个来道喜的人。新娘也落落大方地应酬着不时向她开玩笑的人们。

“静一静，请静一静，现在欢迎新郎新娘来个二重唱，怎么样？”这时，主婚人举起双臂向人们摆了摆手，高兴地说道。

“好哇，好哇!”

主婚人的话音未落，小屋里噼噼啪啪地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掌声融合着大家的喝彩声，把婚礼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高粮早有思想准备。在战争年代，结婚是再简单不过的了。在婚礼上唱上一支歌，这是一定要过的一关。他看了一眼正被四五个人围拢着的新婚妻子，向她点了点头，痛快地说：“来，咱俩就给大伙儿唱支歌!”

几个年轻人你推我拽地把新娘和新郎拉到一块儿。不知是谁，乘机站在一个木凳子上，从一个纸口袋里掏出了一大把红红绿绿的碎纸片，朝新郎新娘撒去。顿时，纸片飘飘悠悠地落在了新郎新娘的头上、脸上、身上……引起人们一阵又一阵的欢笑。

高粮朝红着脸的妻子笑了笑，便放开了喉咙：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

妻子也随即唱了起来。

熟悉而又倍感亲切的歌声，引起了大家的共鸣，人们情不自禁地跟着唱了起来。二人唱一时间成了大合唱。这充满激情的歌声，越过人群，穿过小屋，向着辽阔的天空飞荡而去。

没有花轿，没有吹鼓手，也没有鞭炮声。然而，每一个来这里贺喜的人们，脸上都溢满了喜悦。

“报告!报告!”

突然，一个头戴棉军帽，身着军棉衣，腰间束着宽皮带的小战士，急匆匆地从人群中挤进了屋。屋子里的情景使小战士有些尴尬地愣了片刻，随即他又鼓起勇气，向正在兴致勃勃指挥大家唱歌的婚礼主持人大声喊了两声。

歌声没有停下来，高粮却一眼瞥见了小战士。

“这不是通信员吗？”高粮这位长期活跃在晋察冀军区和华北军区的新闻工作者，凭借自己的经验，从通信员那焦急的神态中判断：一定有情况!

“停一停，不要唱了。停一下。”高粮冲着主婚人摇着手。

“报告!”通信员又大喊了一声。这一声真奏效，歌声戛然而止。

“什么事?”高粮和主婚人几乎是同时向通信员问道。人们的目光，也“刷”地一下投向了通信员。

“报告，聂司令员的范秘书来电话，请高记者立即去接。”

一听是范济生秘书的电话，高粮马上意识到是聂司令员找他，这位在炮火声中成长起来的记者，知道一定有紧急情况。他来不及向大家解释，只是歉意地对大家说了句，“我有事，不能陪了，”便挤出人群跟着通信员急促地朝值班室的方向跑去。

“唉，婚礼才刚刚开始，就走了新郎。”

“是呀，两缺一这还叫啥婚礼!”

“啥时候有事不行，偏要在这会儿。”

屋里屋外，人们高一声，低一声地议论开了。刚才那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冷落了下来。

对这突如其来的事态，新娘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脸涨得通红。

婚礼主持人却颇为冷静，他清了清嗓子。“嘿嘿”地笑了两声，似命令非命令地说道：“别吵吵了。咱们这坐着的，站着的，大部分都是军人。军人嘛，就要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甭管是吃着、睡着、在茅厕里拉着……”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新娘，又看看大家接着说：“嗯，就连这……就连这婚礼，也得服从命令哪！”

“那，现在该咋办？”有几个年轻人沉不住气，不无遗憾地问。

主婚人沉思了片刻，向大家摆摆手：“我估摸着高记者一定是有任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宣布，这婚礼呀就到此结束。以后等高记者完成任务回来，再接着举行。你们说好不好哇?”

“好，行哩。”

“不过，到时候要罚高记者唱三支歌!”

“新娘也不例外!”

“嗨，光唱歌可不够，俩人的恋爱史还得一五一十地道来。”

“新娘行不?表个态，表个态。”

听完主婚人的话，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嚷嚷开了。小屋里的气氛又欢腾起来了。

刚刚开始的婚礼，就这样结束了。

再说高粮跟着通信员一溜小跑地来到了值班室。他急忙抓起电话：“喂，我是高粮，高记者。是范秘书吗?……”

电话里，范秘书不急不慢地说，根据聂荣臻司令员的指示，明天清晨，军区派车到高粮的住处，接他随聂司令员一块儿出发，到蓟县孟家楼去。

河北蓟县孟家楼——平津战役前线指挥部就设在那里。

高粮放下电话，心情激动不已，他的思绪已飞到了聂司令员身边，飞向了那个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平津战役前线。至于婚礼一事，他早已忘到了脑后。按照惯例，高粮一刻未停便投入到紧张的准备工作之中。

1948年12月11日，是高粮举行婚礼的日子，正是这同一天，毛泽东同志正式发布了《关于平津战役的作战方针》。中央军委通知时任华北军区司令员的聂荣臻，立即赶往平津战役指挥部工作。

事实上，在去指挥部之前，聂荣臻就到党中央所在地西柏坡受领了任务。在那里，他见到了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中央领导同志。毛泽东同志十分精辟地分析了平津战役的全面形势，并正确地制定了我军的任务和部署。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整装待发的高粮便冒着晨曦里的寒气，在宿舍门外等候着来接他的汽车。

不一会儿，车队便过来了。坐在第二辆车上的聂荣臻司令员，让车停下，向高粮招了招手。高粮上了第三辆车。

聂司令员的随行人员还有军区副政委黄敬、城工部长刘仁、宣传部长张致祥、作战处长唐永健、秘书范济生及译电员、报务员等人，共乘3辆汽车。汽车发出“呜呜”的轰鸣声，不停地摇晃颠簸在僵硬的黄土路上。车上有的人眯缝起了双眼，有的人埋起了头，而高粮却瞪大着双眼，紧紧地将照相机抱在怀里。为了安全，第二天他们舍近求远，绕道而行，当晚到达涿县。15日从涿县出发，当天来到北平石景山三家店镇。在这里，聂荣臻与东北野战军先遣兵团司令员程子华会了面。18日清晨，聂荣臻一行离开三家后，向前线指挥部驶去。

在行至卢沟桥时，聂荣臻示意把车停下来。当车刚刚在桥头停稳，只见聂荣臻一步跨下车，抖了抖身披的军大衣，信步向桥上走去。高粮也随即跳下了车，跟了过去。

聂荣臻司令员走出没多远，回过头来看到身后跟着 的摄影记者高粮时，竟呵呵地笑了起来，他饶有风趣地 操着浓重的四川乡音，对高粮说：“嘿，听说出发前一天 晚上，你正在结婚，真是对不起啰!”聂荣臻边说边仰起 了头，他望着远方沉沉的天空，加重了语调：“先国事， 后家事嘛!等到解放了北平，咱们再好好热闹热闹!”

高粮听了聂司令员的话很是激动，忙上前一步：“司 令员，请您在这里留个影吧。”聂荣臻听后，扫了一下四 周，兴冲冲地对大家说：“这里是北平的一景，叫‘卢沟 晓月’。”他不停地用手比划着：“你们看，桥栏杆上的小 狮子究竟有多少?数得过来吗？”说着，他用手轻轻地摸 着一座小狮子感慨道：“这就是中国劳动人民智慧的见证 啊!”当聂荣臻说这句话的时候，高粮迅速按动了手中相 机的快门，摄下了这珍贵的一瞬。

21日晚，聂荣臻一行顺利地到达了蓟县孟家楼。在这里，聂荣臻与林彪、罗荣桓会了面。

1949年1月10日，中共中央正式命令以林彪、罗荣桓、聂荣臻组成平津战役总前委，统一领导指挥东北野战军、华北军区部队，并肩作战。

就在孟家楼一所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里，林彪、罗荣桓、聂荣臻指挥着百万大军进行了伟大的平津战役。高粮随同指挥部，用手中的相机，摄下了许多珍贵的历史镜头。

1986年，离开部队一直在《人民日报》社工作的高粮，要出版一部个人摄影选集。这部选集共收取了他在1945年至1949年间拍摄下的125幅照片。在影集正式发行之前，高粮来到了聂荣臻元帅的住地，请聂帅为他审查一下影集的内容。聂帅见到久别的高粮很高兴，当他极其认真地看过每一帧照片后，仰起头突然问：“小高，怎么没有看到林彪的形象?”他表情有些严肃地说：“平津战役是两个野战军打的，中央军委任命林彪为第一司令员，我为第二司令员，罗荣桓为政委。没有林彪不合适。”接着聂帅又说：“抹掉他(指林彪)，这就是历史吗?对待历史问题应该实事求是。至于以后他出了问题，那是他个人野心膨胀的结果。”听了聂帅的一席话，高粮很快在他的摄影选集中又增加了有关林彪的照片。

从这以后，对待事物、问题，尤其是历史问题一定要实事求是，成为记者高粮工作、生活中的座右铭。

那天看过影集后，聂帅又兴致勃勃地和高粮闲谈起来。谈及往事，聂荣臻朗声大笑着向高粮提起了30多年前，高粮新婚第二天随他上平津战役前线时的情景。高粮不仅惊叹聂帅过人的记忆力，更为聂帅关心部属体贴入微的精神所感动。从这里，他也更加体会到了聂帅“先国事，后家事”的深切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