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佳肴

母亲每当想起幼小的儿子扭着她要吃“麻疙瘩”和“糠颤”的时候，嘴角边总会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意来。

聂荣臻幼年时，家中生活艰难，母亲为他预备的零食只有红苕颗和包谷之类的东西，至于麻糖杆、油果子一类的美味，只有在逢年过节时，才有机会吃上一点。

提起油果子，在那个年代，别说小孩，就是大人也会馋得吞口水。用雪白的酒米磨成糍糯糯的汤圆面，揉进些红彤彤的水糖，搓成核桃大小的丸子，往芝麻里一滚，周身便沾满了黑白相间的芝麻粒，放进翻滚的油锅里炸上一会再捞出来，便成了金灿灿，油光光，圆滚滚的油果子，不仅好看，咬到嘴里又香又甜，外酥内糯，真是好吃极了。

小时，荣臻因为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油果子，所以，平时就把它给忘了，甚至连名儿也说不清。可是小脑子里倒还留着黄焦焦，麻津，圆溜溜的油果子的形象。荣臻两岁时的那年春节前夕，外婆照例喊舅娘给他家送来许多年货，老人家怎能忘记带一些亲手炸制的大油果子来呢？这是最能让小外孙儿格外开心的呀！舅娘手拧大竹篮来到了荣臻家，这一次送来的不仅有油果子，还有“冻”。唐氏迎接弟媳到屋里坐下后，便亲亲热热地摆起龙门阵来。荣臻跑到舅娘身边亲热一阵之后，又扑到母亲的怀中，一双桂圆般的亮闪闪的小眼睛，看看舅娘，看看妈妈，再看着那大竹篮，舅娘笑着起身打开竹篮，拿出一个油果子给外甥。荣臻边吃边笑，边用左手揪住母亲的衣角，整个小身子一扭一扭地动着，显示出一种满足的神态。母亲看在眼里，心头盘算着，年饭过后，把剩的油果子都留着，儿子想吃时，就拿一个给他。

腊月三十日，在年饭的桌子上，有一小碗冒着热气的油果子。吃热油果子，对两岁的荣臻来说，更是格外高兴，只听他边嚼边天真地说：“好吃，真好吃！”唐氏心疼丈夫，用筷子挟了两个油果子放在丈夫的碗里，说：“看双全吃得那个高兴样儿，你也吃两个吧。”父亲赶紧把油果子又挟回碗里去，悄悄地说道：“大人吃这些干啥子，留给孩子多吃两回。”

因为有油果子吃，这一年年关，荣臻过得很快活，很舒心。

年关过后，小荣臻肚子饿了，又想起了油果子来，他跑到母亲身边，揪住母亲的一根指头，摆弄着说：“妈，我要吃那个。”面对着儿子的乞求、撒娇，母亲心中升起了欣慰的幸福感，但一时弄不明白儿子要吃的是啥子，便笑眯眯地问道：“全，慢慢说，你想要吃啥？”这一下，可把小荣臻给难住了，他脑子里只有形状的印象，还叫不出它的名儿来哩。正在这时，父亲收工回到屋里。荣臻看见父亲后，更着急了，想了想，便用他那一双小手的食指和拇指，合成一个圆圈，比示着说，“舅娘的那种，那种……”突然间他脱口而出：“麻疙瘩。”母亲立刻会意了，乐了，笑着对丈夫说：“孩子要吃油果子。”父亲也笑了。儿子有趣的想象力使他们高兴、开心。但父母的心又兀地酸涩起来，舅娘送来的油果子，早已让荣臻吃光了，而这个家庭是无法满足儿子的要求的。

这个年关，荣臻在吃饭时，还特别喜欢吃“冻”。过去，“冻”是老少妇孺都爱吃的一种营养丰富的高级软食。它是用肥瘦相当的带骨上等猪肉，或母鸡，或猪蹄，猪头等作材料，加上多种调料，用文火加水炖烂成浓汁，然后把汁水沥出，盛放在菜盆子或其它容器中，待完全冷却后，便凝结成凉糕或冰粉状的半固体，晶莹透亮，这时，用小刀切成方、条形，即可食用。有软浓浓，糯 赳赳和嫩闪闪的特点，不仅味儿鲜美，而且还很好看。

有一天吃晚饭时，小饭桌上摆了一大碗熬青菜，一小碗咸菜，外加两碟盐和辣椒。荣臻站在小桌旁边，拿起筷子，看了看桌上的饭菜，用筷子小心地挟起了一块青菜，吃了两口，觉得没有味道，就去拌了点辣椒，吃了一口，却被辣住了，又是吐口水，又是抹嘴巴。母亲赶紧舀了一匙青菜汤，喂给他喝，又用湿帕子给他擦嘴巴，随后挟了一块咸菜放在荣臻的小碗里说：“妈妈喂全，吃咸菜下饭，乖，多吃点，才长得高。”荣臻边吃着妈妈喂的饭，边说：“妈妈，我要吃舅娘的那个？……”妈妈说：“啥子，又是啥子呀？”荣臻一边思索，一边用筷子比划着说：“那个，糠颤。”父母都明白了，孩子说的是“冻”。这种高等食品，从荣臻出生以来，他家从未做来吃过，他哪里叫得出名字呢？父母心痛了，痛的是自己竟无力使儿子吃得好一点；父母也笑了，笑的是儿子聪明，有很好地表达力。这是一种苦涩而又幸福的笑啊！

聂荣臻上塾馆了，上中学了，出国求学了，参加革命了。母亲和长辈们，夏天在瓜棚架下避暑纳凉时，冬天围坐在火塘边摆龙门阵时，还常常把荣臻幼时要吃舅娘的“麻疙瘩”，“糠颤”引为甜蜜而赞许的笑谈。

（祈福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