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执教黄埔

广州的天气比上海要热得多，到了9月下旬，依然热气蒸人，毫无秋意。大街小巷，到处是花草树木，郁郁葱葱；穿城而过的珠江，水气腾腾；空气闷热而潮湿，还有那一树树凤凰花，像一团团火焰，照着大街小巷，让人激奋。

更为不同的，是政治气氛。此时的广东，是中国大革命的摇篮，而广州则是摇篮的中心。平定军阀刘震寰、杨希闵叛乱的东征军，已经胜利回师，第二次东征正在准备；省港大罢工还在继续。大街上，红旗飞舞，歌声燎亮，革命标语随处可见，革命军人不时列队通过，工人、农民、学生、商人的革命热情都很高涨。然而，热烈的政治气氛中，又透出紧张。帝国主义与大小军阀紧密勾结，伺机反扑，国民党右派已开始蠢蠢欲动，各种摩擦不时发生，更大的较量不可避免。尤其令人不安的，是爆炸性事件随时可能发生。

就在这样的时候，聂荣臻到了广州。

聂荣臻到广东区党委报到，周恩来和区委书记陈延年在门口迎候他。

“欢迎，欢迎！时隔一年，我们又见面了。”周恩来向他热情地伸出双手。

周恩来从巴黎直接回国后，就一直在广东领导革命工作。三人见了面，都很高兴。聂荣臻看到，周恩来双日依旧炯炯有神，只是比过去更清瘦了一些。这也许是斗争激烈、工作繁忙的原因。陈延年和聂荣臻握过手，轻轻地拍了拍聂荣臻的肩膀。聂荣臻和陈延年，也是早在留法勤工俭学期间就认识了。陈延年是陈独秀的儿子，和陈独秀大不一样，性格开朗、豪爽，是个坚定的革命者，对陈独秀的右倾投降主义路线坚决反对。

落座后，周恩来和陈延年介绍了广东的革命形势，尤其是黄埔军校的情况。

周恩来说：“荣臻同志，你的工作现在有两个地方由你挑。一是汪精卫需要一名秘书。他现在是国民政府主席兼军事委员会主席。另一个是黄埔军校，现在发展很快，急需人手。你学过军事，这两个工作对你都合适。”

“听说汪精卫名为左派，实际上态度暖昧。他不同意中国共产党党员以个人身份加入国民党，反对国共合作，这我在国民党巴黎通讯处工作中就有所闻。再说，在上海时陈独秀总书记对我们说，到南方来，主要是加强黄埔军校的工作。给个人当秘书约束太多，我还是到黄埔吧。”

周恩来、陈延年都说：“那好，就这样定了。”

聂荣臻点点头，接着问：“我到了黄埔，要注意些什么问题?”

“一要抓好组织建设，二要抓好宣传教育。通过工作，尽量团结人，扩大我们的队伍。”周恩来说。

黄埔军官学校建在广州东郊的黄埔岛上，校址是孙中山亲自选定的。这里距当时的广州市区大约20公里，是广州的重要门户之一。孙中山为什么把这个远离市区、交通不便的地方选作校址呢?主要是从三方面考虑的：一是这里交通不便、四面环水，大小军阀不易对之突然袭击，在这里驻有一支革命的学生军，可以起到捍卫广州革命政府的作用；二是离市区远，便于学员集中精力勤学苦练；三是借用岛上黄埔旧水师学堂和陆军小学的一批旧房子，以节省开支。

孙中山为什么要办这所学校?这在孙中山1924年6月16日的开学演说中，讲得很清楚。孙中山说，俄国革命比中国晚搞6年，俄国成功了，中国依然是有名无实。原因在于俄国革命一开始就组织了强有力的革命军，作为革命党的后盾；而中国只有革命党的奋斗，没有革命军的奋斗。没有好的革命军，中国的革命便不能完全成功。建立黄埔军校，就是为成立革命军打基础。

黄埔军校创建的过程中，得到了苏联的大力支持。建校的动议，是苏联提出的。1921年年底，共产国际派来的代表马林在见到孙中山后，即向他提出建立军官学校，以培养革命武装的骨干力量。以后，苏联又派出了顾问，在经费、军械枪支上都给予了大力支援。创建初期，苏联政府资助了200万银元作开办费，运来了8000支步枪和400万发子弹。一批能干的军官，到这里充当顾问、教员。

黄埔军校中有一大批共产党员，其中有做各种领导工作的，有教员，更有不少学员。周恩来任政治部主任，叶剑英任教授部副主任，恽代英、肖楚女、高语罕等共产党员，是政治教官。聂荣臻到校后不几天，周恩来就率部参加第二次东征去了。政治部由邵力子任主任，鲁易任副主任。鲁易也是勤工俭学生，与聂荣臻很熟。聂荣臻被任命为政治部秘书兼政治教官。他的任务是协助主任、副主任，直接领导政治部的组织和宣传两个科，而主要又是管党的工作。

鲁易对聂荣臻说：“邵力子还兼任黄埔军校的秘书长，是国民党左派，对我们党的态度友好，但他经常来往于广州、上海，是位文化人，不怎么管政治部的工作。所以，政治部的工作主要靠你我和其他同志来做。好在政治部的人大多是我们的党团员。在黄埔还有我们党的党团领导小组，原来由恩来负责。他前几天临走的时候，把这个组交给我负责，成员还有杨其纲同志。你来了，也是这个领导小组的成员。”

“你来得早，了解情况。恩来同志只是原则交待了一下要做好组织和宣传工作，具体怎么做，还得你多指点。”

“你先了解了解情况，多找政治部的人谈谈。还有，你在法国、苏联学过很多马克思主义理论，又兼任政治教官。黄埔军校的政治课，大部分是我们共产党人讲的，你这方面也要做些准备。具体问题，以后我们再研究。”

“那也好。”

从此以后，聂荣臻就以饱满的热情投入了黄埔军校的工作。

国民党反动分子刘天，在他1935年写的《赤黄埔系的形成与没落》一文中说：“第三期(聂荣臻到黄埔时第三期刚开学)时代，黄埔支部(即党团领导小组)仍由杨其纲负责，但事实上，杨其纲仅成一技术书记，支部干事会亦仅成一技术机关，支部大权在鲁易、聂荣臻之手。鲁、聂均非黄埔同学出身，但为周恩来之亲信……周恩来虽辞去黄埔政治部主任之职，但黄埔为其基础，故不肯稍为放松，而委其亲信鲁、聂二人代为负责，但最高职权，固仍在周恩来手中也。”

这篇文章刊登在1935年《社会新闻》第七期上。除了它在内容上的反动而外，从一个侧面证实了聂荣臻当时在黄埔军校党团领导工作中的重要作用。

黄埔军校，这是中国现代史上闪耀着革命光芒的学校，一所铭刻在历史丰碑上的军官学校。

不几天，聂荣臻了解到左派十分重视黄埔军校，右派也十分重视黄埔军校，双方在这里展开了激烈的斗争。双方的斗争，一是在宣传自己的观点，扩大自己的政治影响上；二是在抓组织工作，巩固、壮大自己的队伍上。从组织上说，当时有我们党领导的“中国青年军人联合会”，倾向蒋介石方面的有“孙文主义学会”。双方经常展开激烈的争论。

当时，黄埔军校中党团员人数已经相当多了。在政治部20多名工作人员中，共产党员、青年团员占了相当大的比例。党团员的身份大多数未公开，各种活动大部分是不公开的。发展党团员，对党团员进行思想教育，都是秘密进行，从不公开。

了解到这些情况后，聂荣臻与鲁易商量，如何开展工作。

聂荣臻说：“看来要着重抓思想教育。这几天来政治部要求谈话的青年人很多，他们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其中关于军队如何开展政治工作方面的问题问得最多。因为这在军队历史上是件新鲜事。在国民革命军以前，所有的军队几乎都没有政治工作。我们应该把这方面的问题讲清楚。”

鲁易表示同意。他说：“黄埔军校政治部专门成立了一个‘政治军事月刊社编纂委员会’，负责出版《革命军》、《黄埔潮》等刊物。委员长是王柏龄，这是个出了名的国民党右派。但出版刊物的工作由政治部管，我可以提议你担任适当的负责工作。关于军队如何开展政治工作的问题，你可以抽时间写篇文章，以解答学员们普遍关心的问题。”

此后不久，聂荣臻被任命为这个委员会的政治编辑主任。他利用这一块阵地，向党团员和广大学员宣传马列主义的观点。

怎样才能克敌制胜?这是革命军队中一个带根本性的问题，也是黄埔军校培养革命军人需要解决的一个根本性的问题。聂荣臻在1925年10月25日《黄埔潮》第五期上发表了一篇题为《军队中政治工作的意义》的文章，一开始就深刻地论述了这个问题。聂荣臻写道：“一切军队在战争中之能取胜，它必具有两个条件：首先，物质和技术方面——战术上，组织上，及一切军需品的供给上都要很充足，并要适应时代的要求，这是人人都知道的。此外，还有一个重要的条件——精神方面，兵士之能克己牺牲，很勇敢地上前去斗争，他决不为了那点薪饷所愿意如此的，他必定要知道他本身的责任和战争的目的；反之，不知道本身的责任和战争的目的，徒以机械命令的驱使是靠不住的，尤其以每月十余元钱更不能买他的生命的！”接着，聂荣臻以苏联红军为何能在反对帝国主义军队的干涉和征服国内自卫军的叛乱中取得胜利，东征军为何能一举攻克天险惠州等大量生动的例子，说明了军队中政治工作的重大意义，阐明了应该怎样开展政治工作。这篇文章在广大党团员以至学员中，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60年后捧读此文，仍然可以感受到本文充盈真知灼见。

聂荣臻每个星期都要到广州去，向区党委汇报，听取指示，还经常听取各种报告。聂荣臻曾几次听过鲍罗廷和毛泽东作的报告。

那时候，毛泽东主持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培训全国农民革命的骨干。聂荣臻多次到农民运动讲习所，听了毛泽东的报告。

毛泽东身材高挑，双目炯炯有神，讲起话来一口地道的湖南腔，并常借助有力的手势加强报告的感染力。这些，给聂荣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毛泽东对中国的现状有极其深刻的认识，对中国革命的性质、任务、领导阶级、主要力量、方法、步骤等，都有独到而深刻的见解，十分切合中国的实际。毛泽东认为，中国是一个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农业国家，农民占了人口的大多数，革命的根本问题就是要解决农民的问题，工人阶级是中国革命的领导阶级，农民则是中国革命的主体力量，只有充分发动农民，才能赢得中国革命的胜利。毛泽东还认为，从中国经济落后、发展不平衡的实际出发，必须建立农村革命根据地，以农村包围城市，最后夺取政权。毛泽东这些独到的见解十分切合中国的实际，聂荣臻十分赞赏。回到黄埔军校后，他积极传达了这些思想。从这开始，聂荣臻认识了毛泽东，认识了毛泽东的思想，在其后数十年的革命征途中，坚定不移地相信毛泽东，拥护毛泽东。

聂荣臻在黄埔军校的半年中，除了在党团员中、学员中进行了大量的政治工作外，还负责安排政治课的教育计划。他自己也自编讲义，对学员多次讲授过社会发展史，帝国主义论等课程，在黄埔军校第三、四期学员中产生了良好影响。

聂荣臻的学识、人品、勤奋工作的精神，深得师生们的好评。20多年后，清风店战役结束时，被俘的国民党第三军军长罗历戎，就自称是聂荣臻的学生，再三请求，见到了聂荣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