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学不成 死不归

聂荣臻他们上岸后，在马赛休息了两天。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是聂荣臻笃信的学习箴言。尽管经过35天的航行后已经十分疲惫，聂荣臻仍然争分夺秒，到处参观，增长见识。

马赛，法国的第二大城市，也是法国最大的商业港口。聂荣臻在这里第一次看到了欧洲繁华城市的街道，看到了钢铁厂、造船厂，看到了现代化的大商店。

从上海乘上司芬克司号后，聂荣臻常听法国船员闲暇时哼起《马赛曲》，当时不知道这首歌的真实含义。到马赛后他才知道，这支歌作于1792年奥地利、普鲁士两个王国干涉法国革命的危急形势下，表达了法国人民争民主、反暴政的爱国热情。原名《莱茵河军队战歌》，只因马赛营志愿军在进军巴黎时歌唱此曲而有《马赛曲》之称。此时，这首歌已被定为法国国歌。

“任何一个国家的独立自主，任何一个国家的民主进步，都是靠斗争得来的。”聂荣臻心里想。

两天后，华法教育会派了一个叫李璜的人，从巴黎到马赛来接聂荣臻他们。李璜到法国比较早，对法国情况比较了解，能讲一口流利的法语。

这批留学生到巴黎后，很快被分到各地，安排进学校学法语。聂荣臻被分配到蒙塔尔纪，这座城市是个省会，离巴黎不远。

聂荣臻刚住下，一批中国留学生便来看他了。他们热情地自我介绍：

“我叫蔡和森。”

“我叫蔡畅。”

“我叫向警予。”

第四个走上前来的叫陈毅，中等身材，微胖，眼睛大而明亮，性格活泼好动，开朗大方。

陈毅边和他握手，边操着一口四川腔自我介绍后，又滔滔不绝地谈起自己的感受：“到这里来了，困难比在国内时想象的要多。要有这种思想准备。”未了，陈毅又说，“已经来了，就要坚持下去。”说完爽朗地大笑起来。

聂荣臻在异国他乡碰到了这么一位老乡，也很高兴，跟着陈毅大笑起来。他这次得到的陈毅豪爽的印象，一辈子也没有改变。

蒙塔尔纪中学的校长沙波尔先生，对中国的处境十分同情，对中国留学生的安排十分热心。但是蒙塔尔纪中学招收的中国学生太多，难以完全容纳，聂荣臻和另外一批同学，便被安排到了法国北部的厄尔——卢瓦省省会德洛，进德洛中学补习法文。

德洛中学树木葱郁，教室窗明几净。聂荣臻兴奋地迈进课堂，开始留法学习的第一课。

一位年轻的女教师给中国留学生讲法语。女教师教得很认真、很仔细，而且有意地放慢了讲课的速度。然而，学生们全然听不懂，聂荣臻也听不懂。

女教师涨红了脸，无可奈何地离开课堂。

“法语，是勤工俭学的第一道难关，这道难关突不破，学习其他知识就谈不上了。”聂荣臻这样告诫自己。

聂荣臻发奋攻读法语。清晨玻璃窗刚刚透进光亮，他就轻轻起床，走到校园的梧桐树下，练发音。晚上熄灯了，他躲在被子里，用手轻轻地默写单词，背记课文。

最难的，是诵读关。四川人口音重，读起法语总感到别扭，舌头、嘴唇不听使唤。聂荣臻经常跑到校门口的整容镜前，对着镜子练口型。

整容镜前过往的人多，聂荣臻自己老站在那里，也影响别人。于是，他就买了面小镜子，对着练发音。

一天下午课外活动时间，聂荣臻和同学们打了一阵篮球后，擦掉脸上的汗水，退到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后，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和笔记本，对着镜子读起法文单词来了。

聂荣臻读得很认真，同学们的嬉笑声，篮球碰击球场、篮板的响声，全未入耳。

班里有个法籍同学契克，个头小，聪明伶俐，爱开个玩笑。他见聂荣臻站在梧恫树后，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

一见聂荣臻在照镜子，契克一把抢过来，高高举过头，不停地舞动，叽里呱啦地叫喊。球场上的同学们听到喊声，朝这边跑来，围着聂荣臻发笑。

“怎么啦?”聂荣臻放下手中的书。

一位懂汉语的法国同学解释：“契克说，你那脸蛋真漂亮，一天要照十几次镜子，还在读情书哩!是哪位姑娘给你写的?”

聂荣臻一听，笑了。他把单词本递给同学，从契克手中拿过镜子，对镜读了起来。

这一来，同学们明白了，都会心地笑了。

契克知道是自己弄错了，脸一下子红到脖颈。过了一会儿，他嗫嚅着：“聂君，你的学习精神真好。以后我教你练发音。”

聂荣臻高兴地说：“谢谢你，谢谢你!”

经过5个多月的刻苦攻读，聂荣臻能够进行一般法语会话，还能看懂法语课文中的大部分内容，这就为深入学习打开了大门。

1920年，梧桐树叶泛黄的秋季，聂荣臻考入胡乃尔中学，补习数理化，为考大学作进一步的准备。

聂荣臻领回散发着油墨清香的课本，摊放在床前的小桌子上，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看着看着，他的眉头紧皱了起来：课本内容太深了。

当时法国的中学是七年制，课程设置与中国的大学差不多。物理课中电子部分，比中国商务印书馆所编的课本内容多两倍；数学的内容甚至比中国普通大学预科所学的内容还多还深，涉及到了解析几何、微积分等内容。当时中国具有中学程度的留学生，连同学法语在内，一般要补习两年，才有希望考进大学。

聂荣臻合拢课本，思考起来。他在江津上学时，虽然学得扎实，成绩优良，但只读了两年多中学，离毕业还有一年多，没有系统学完中学的全部课程，困难很大。

没有犹豫，没有退缩。聂荣臻又打开书本，认真地自学起来了。

法国学校的教学，大多是采用启发式。教师讲课比较简单，大多数时间由学生自行掌握学习。聂荣臻充分利用这种教学的优点，发挥自己强记善思的特点。他既跟着学校的教学走，又自己订了个计划，每天都要多学一些知识，学得好一些，深一些。他先后只用了一年半时间，就完成了两年的中学补习任务。

比学习上遇到的困难更大的，是经济上的困难。聂荣臻在家筹集的300块银元，除去路费，花掉几个月生活和学习方面的开支，已经所剩无几了，再不想办法，就无法继续维持下去了。

聂荣臻决心找工作做，边做工边上学，贯彻勤工俭学的初衷。

好在那时法国找工作比较容易。聂荣臻先是在蒙塔纪尔橡胶厂工作，负责检验轮胎。这项工作比较简单，也不累，就是把生产出来的橡胶轮胎按要求检查一下，看是否合乎规格。但在这里干每天上班时间较长，工资也低。聂荣臻希望的，是把尽量多的时间用于学习。

没过多久，聂荣臻到了克鲁邹钢铁厂做工。这家工厂的老板叫施耐德尔，所以工厂也叫施耐德尔钢铁厂。

在这里，聂荣臻炼过焦，做过车工、钳工。炼焦的活又苦又累，一天干下来，脸上、手上抹了一层黑灰，浑身累得像要散架似的，一坐下就不想再动弹了。

法国的工厂、学校，大多没有宿舍。不论做工、上学，都要自己找住处。当然，饭也要靠自己做。聂荣臻和几个同学一起，租了老百姓的一间房子住。

一天，聂荣臻上完课，又到工厂做了几小时的工，才拖着沉重的双腿往回走。这时候正是冬季，遇到了法国北部常有的寒流。大风呼呼地刮个不停，寒气逼人，聂荣臻直感到头昏眼花，双腿像灌了铅，回到住处，倒头便想睡。他感冒了。忽然，他想起了父母为他凑钱的情景，想到满舅送别时的殷切叮嘱，想到地中海的惊涛骇浪，想到刚到法国时陈毅的忠告：这里“与国内想象的大不一样，但已经来了，就要坚持下去”。

聂荣臻支撑着爬起来，拉开煤炉子，燃火做饭。

这天晚上，他展开笔墨，给父母亲写了一封信，其中一段写道：“……去年留法勤工俭学会之发起，而男立百折不回之志而决往。既到法也，男敢不自勉。”

接着，他又写下一条幅，张贴于床头以自勉：“学不成，死不归”。

聂荣臻打开课本，坚持把当天学习的内容复习、记熟。

此后，他每当遇到困难，看看这张条幅，就感到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催人奋进。

聂荣臻做工，一是挣钱解决生活上的困难，二来通过做工了解一下法国工厂的情况，学习生产技术、管理知识。

当时，法国老板招他们做工，分派的大多是粗活，学不到什么技术。聂荣臻他们渐渐摸到了门道：“你净让我干粗活，学不到技术，我就不在你这个厂干，换个工厂干。”

当时法国缺乏劳动力，报上常刊载招工启事。聂荣臻一看条件差不多，就去信联系，一般都能很快收到回信。他立即收拾行装，赶到新的工厂做工。在法国两年多的时间里，聂荣臻跑了法国许多地方，进了好几个工厂做工。这对他开阔眼界，了解资本主义国家的现状，学习生产技术和管理知识，都是很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