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五 四”运动的启迪

 四川省江津县有一个吴滩场，它是离县城60里的小镇，躺卧在二郎尖山下的津壁小河畔。这里风光旖旎、物产丰饶，是川东一带有名的鱼米之乡，自古有驿道通往江津和省城，行旅商客络绎不绝。

1899年12月29日，聂荣臻诞生在吴滩场的石院子。这座石院子是三重堂式的建筑，因整座院落建在一块巨大的石板上而得名。房屋古朴典雅，门前有两口堰塘，水清如镜，轻风吹来，波光粼粼，院里院外翠竹葱茏，香樟林立，一派川东秀美的田园风光。

父亲聂仕先，为人老成持重。因家境破落，度日艰难，每天除了干活的辛劳，就是为家庭生计发愁；母亲唐氏，温顺贤惠，勤俭持家，尽力为丈夫分忧。父母的品德，注入了聂荣臻幼小的心灵，使他形成了一种良好的精神境界。困苦生活的磨练，使聂荣臻立志奋斗和进取。日常里虽说是粗茶淡饭，但父母把命运的希冀，全部倾注在儿子身上，想方设法使他吃饱穿暖。从3岁起，父母就摆谈一些简单易懂又能启发思维的故事，聂荣臻听得津津有味。他聪颖敏捷，喜欢观察和思考，想像力超过同年的一些儿童。

1908年2月，幼年的聂荣臻到附近冲口外公家读私塾。在重庆法政学堂读书的三舅唐海潭常常回家同亲朋议论清王朝的腐败。后来，四川保路运动与辛亥革命相继爆发。这些，使聂荣臻受到了初步的政治启蒙教育。

20世纪初期，国家在政治上激烈动荡，各种思潮十分活跃。在教育方面，新学与旧学正迅速交替，革命与变革的风暴不断熏陶着正在成长的聂荣臻，他早已不甘沉闷，厌烦了那种“死读书，读死书”的塾馆，向往着新学。1913年，终于进入吴滩场插旗寺小学。第二年考入陈食场高等小学。他以“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立志时”为座右铭自勉，勤奋攻读，1917年以优异成绩毕业于九如镇立高等小学。秋天，考入江津中学。

从这个时候起，聂荣臻立志掌握现代科学文化知识，做一个对国家和民众有用的人。在父亲送他去县城上中学的路上，他轻快地迈着奔向崭新生活的步子，不时地陶醉于新的憧憬与假想。他似乎看到在自己面前正在展开一幅美丽壮观的画卷。

进入中学以后，聂荣臻对读书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和方法。他刻苦学习，善于思考，上课专心听讲，下课认真复习，一盏用墨水瓶做的油灯，成为他的小小伙伴。晚自习以后，他们相伴夜读，直到很晚。许多星期天他都舍不得荒废，校院偏僻的过道，经常可以看到他面壁而立，凝神背诵课文的身影。

读书时，他从来不放过任何问题，也不轻易去问同学或老师，而是反复思考，或者到图书室查阅资料，直到弄懂为止。他的作文基础甚好，擅长政论文章，凡此类作文，常常是下笔千言，深有见地、文笔流畅、论理精辟。比如，他耳闻目睹帝国主义列强肆意欺凌中国，各地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忧国忧民之心与日俱增，加之中国内政外交的种种弊端，有感于此，写了一篇《评内忧外患》的作文，尽情抒发报国图强之志。后来他又写了《评楚霸王》一文，不但内容深刻，文字流畅、字体也清秀工整，深得语言老师杜文运的好评。这两篇均获100分，且作为范文在班上朗读，还张贴在学校“中堂”的作文专栏里，供全校欣赏、学习。

在中学里，聂荣臻不但好学上进，而且宽厚待人，得到老师们的喜爱和同学们的崇敬。江津中学实行严格的操行考查制度，学校对他的评语是：容仪——衣服朴素；动作——活泼，上课专心；言语——不欺、温和；气质——天性温和；智力——记忆力强；感情——进取；意志——坚固。

1918年端午节这天，聂荣臻约几位要好的同学到几江（长江在江津县城绕了一个“几”字形的大弯，因而当地民众习称此地为几江）观龙舟，只见船到江心，桨片飞舞，加上长空茫茫，江水滔滔，气势雄伟壮观。面对此情此景，聂荣臻心潮澎湃，情不自禁地吟诵起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他们坐在江边的小船上，把自己带来的薄酒淡菜摆好，聂荣臻首先举杯建议：

“这第一杯酒祭奠我们的先圣屈原吧！”

诸同学齐声应道：“要得！”

于是聂荣臻将酒倾入江中，大家沉默不语，肃然寄托对古代爱国诗人的哀思。

“不抚壮而弃秽兮，”聂荣臻咏起屈原的《离骚》，众人随之附和，“何不改乎此度？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声回江面，悲壮激愤之情溢于舟中。大家借情痛饮，一位同学乘着酒兴，对着浩瀚的大江高声朗诵道：“丈夫处世兮为功名，为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兮发狂吟！”

聂荣臻举杯对大家说：“我辈要以报国为根本，为中华民族的崛起而建立功名，诸君将来再聚时，要建立起这样的功名，方不辱我们同窗之谊。”

众人听后齐说：“聂兄讲得好，我辈当以报国为己任，愿效先圣屈原，为国为民，死而后已！”

说完，众人又一次痛饮。

这次端午节观龙舟，反映了一些爱国同学不满时政、忧国忧民、向往变革、立志报国的赤子之心。

几十年后的1978年，聂荣臻元帅曾打听过当年一起观龙舟的骆德富、萧开基、余凤翔等几位老同学，说明他对这次活动的深刻印象。

1919年的巴黎和会，在帝国主义列强的操纵下，无视中国作为战胜国之一的合法权益，竟决定将德国在山东省攫取的特权转让给日本。

这年4月底，北京2.5万多名学生向全国发出了通电：要求收回青岛，号召全国人民在5月7日（即日本政府为了迫使袁世凯在48小时答复“二十一条”，发出最后通牒的日子）一致举行国耻纪念会。5月4日北京学生游行示威，高呼“外争国权、内惩国贼”、“取消‘二十一条’”等口号，并愤怒地焚烧了赵家楼曹汝霖的住宅，痛打了章宗祥。

“五 四”运动的冲击波很快传播到全国，江津的学生也联合起来上街游行。聂荣臻等带领学生高呼口号，这严正的声音在江津城的大街小巷激荡回旋。

这时，学生联合会派出代表，到一些大商店去做动员说服工作，要求他们拒绝买卖日货。但是一些大商店的老板惟利是图，对学生的爱国要求不予理睬，小商店效仿大商店。江津城布市街上的乾坤泰、鸣盛和等，是这里的大商号，老板最顽固。充满正义感的学生们破门而入，强行搜查，把货架上和库房中的日货，全部搬到大街上。老板们一边派人向驻军团长王天培告急，一边大喊大叫：

“你们学生抢商品，简直是强盗！”

聂荣臻义正词严地反驳说：“我们查的是日货。你们不听劝告，继续贩卖日货，这是卖国行为！”

学生们将搜查的日货扛的扛，抬的抬，全部搬到离江边不远的文昌宫里集中保管，一面派学生轮流站岗看守，一面由聂荣臻和几位学生联合会领导人一起，组织一支学生巡逻队，沿江巡逻，搜查装运日货的船只。

这天，县长聂述文要召见学联会代表谈判查封日货的事件，为了给自己壮胆和向学生施加压力，他还把王天培找来陪同他一起谈判。学联会为了扩大宣传，经研究同意派代表去参加谈判。

谈判在县政府的议事厅里进行。被商人买通了的王天培，想给学生来个下马威，事先在县政府内外布置了士兵，士兵们荷枪实弹，刺刀明晃晃，个个杀气腾腾，如临大敌。

聂荣臻是5名学生代表之一，他走在前头，昂首挺胸，毫无惧色。傅汝霖、聂荣臻等用手拨开士兵的刺刀，大步迈上县政府的台阶。他们的凛然正气，一下子压倒了王天培部下的邪气。

聂述文、王天培等人，一开始根本没把学生放在眼里，以为这些乳臭未干的娃子，只要一见刺刀就会乖乖地就范了，万万没想到这些爱国学生不吃他这一套。反而给他们来了个下马威。

没等县长讲开场白，一位学联代表就质问：“这次召见学联代表是研究抑制日货的事情，为何派众多士兵荷枪实弹，如临大敌！……”

聂述文奸诈地笑道：“不要误会。县府考虑到当今时局动荡不安，设置警卫是保护诸位的安全，也是保护会场不受歹徒搅扰。”

聂荣臻听后，冷笑了一下，说：“如今时局多艰，为了救国救民于水火之中，学生已把个人安危置之度外。聂县长身为一县之长，应考虑的是保护国家民族利益，支持学生的爱国行为才是呀！”

“胡说！”王天培拍着桌子从椅子上跳起来，粗暴地大喝道：“学生嘛，应该好好念书，给我乖乖地呆在学校里。像你们这样上街胡闹，那还了得！不看着你们是些娃子，我非一个个崩了你们！”

傅汝霖、聂荣臻等也拍案而起。聂荣臻理直气壮地说：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学生年幼，尚且懂得爱国，整日为救国救民奔忙，宣传民众，内除国贼，外抗强权。而王团长身为一团之长，却倒转枪口对付手无寸铁的学生，这成何体统！请问你是不是中国军人！”

一番话说得王天培面红耳赤，无言可答。

这时另一位学联代表紧逼一步说：“江津学生联合会授权我们向诸位宣告：本会认为销售日货为卖国行为，故决定将封存于文昌宫之日货全部烧毁，以示众、雪国耻！”

几个大商号老板听到这里，早已吓得魂飞天外，其中一个忙说：

“我们抗议学生的不法行为！本店是经政府注册，准予开业的合法商户，应受政府保护。那些东洋货是我们用血本购进的，如付焚烧，必置我店于死地，望县长、团长为商界作主，发还被掠商品并责令赔偿损失。”

其他商号的老板也附和着。

聂述文点点头，对老板们表示安慰，然后对学联代表说：

“文昌宫的货物如付之一炬，造成巨大浪费不说，还将陷市场于混乱。再者嘛——商界诸君并无不轨之处，本县既要爱护学生的爱国热情，又要照顾商界合法权益。所以，文昌宫的货物理应物归原主，至于赔偿损失，本县以为既是学生所为，他们大都在校读书，哪来的许多银钱，就免了吧。”

聂述文以为自己说的话既公平，又圆满，得意地笑着环视大家。商人们也高兴地鼓起掌来，表示拥护县长的裁决。

聂荣臻这时愤怒地站起来说：“保护日货就是卖国，卖国贼必须铲除！”

学联代表义正词严，坚持要焚烧日货，聂述文和王天培见学生软硬不吃，毫无办法。只好来了一个缓兵之计，聂述文说：

“这样吧，今天先谈到这里，大家冷静一下，改日再谈。”

以后几次谈判，依然各执己见，学生代表反复陈述爱国主张，毫不退让，谈判终告失败。聂述文和王天培不但公开进行干涉，而且纵容大商号老板雇用流氓、打手殴打看守文昌宫的学生纠察队。学生们毫不惧怕，面对面地进行了顽强斗争。

1919年6月的一天，学生联合会把凡尔赛和约签字的消息告诉了大家，学生们的愤怒情绪达到了极点。聂荣臻等人又领导学生在校园举行集会，面对校长邓缡仙和学监李耀祥、罗中林的阻止，他高喊：

“不爱国，读书何用！同学们不要回去，爱国无罪，团结起来，冲出校门去！其他学校的同学在等着我们！”

聂荣臻的动员起到很大的鼓动作用，学生们潮水般地拥向街头，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游行示威。游行队伍来到文昌宫以后，学生们一拥而进，将日货全部搬到江边，堆放渡口码头石阶旁边。一位学联领导站在石阶高处大声说：

“日货充斥我国市场，是我们的耻辱，贩卖日货是卖国行为，爱国学生和各界人士绝不允许这种现象继续下去！当年林则徐虎门烧了英国的鸦片，今天我们要效先辈的爱国壮举，把日货全部烧掉！”

在学生的欢呼起中，江边燃起了冲天大火，大大小小印着日本字或日本旗的纸箱、木箱，在烈火中噼噼啪啪地呻吟着，迅速被红色的火舌吞噬着，化做滚滚浓烟，升天而去了。

时过不久，暑假到来，聂荣臻等学联领导为了号召学生利用暑假分散的机会，更广泛地宣传，唤起民众，共赴国难，他们研究后，给学生写了一封公开信：

溯自曹章卖国，外交生故，警告所播，举国若狂。敝会人感时势之多艰，不容袖手而旁观，邀集津中各校组联合之会，同悍时艰，共剔外患，激扬民气，以奠家帮。此敝会人区区之心，当亦同胞所共谅也，然今者各校之假期已至，而国家之风浪正高，岂可漫无组织，不为善后之策。故特请×××先生于假中返里后，本此爱国之决心，速组分会，多事演说，广播传单，使国人皆存警惕之心，僻壤穷乡，亦知国家之势，常与本会声息相通，则于后事共庶几乎有补，此皆国民应有之责，不容或辞，而先生素以爱国为心，当必不负所托，特此具启，谅所欢迎。

此致

XXX先生执照

江津学生联合会启

聂荣臻不但积极发放执照，自己回到家中，忙着写标语，联络亲朋好友，分头到吴滩、金华庙、石门、永安等地趁群众赶集的机会，发表演说。他本人往往废寝忘食，演说的次数最多。在秦家坳的一次集市上，聂荣臻趁赶集人多，而且大部分是劳动人民，就站在一条板凳上，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说：

“我们许多人为什么穷，难道是我们懒，我们愚蠢？都不是的。原因是帝国主义列强侵略中国，比如大批日本货涌进中国，涌向四川，甚至涌到了我们偏僻的乡村。再加上那些奸商、财主，勾结军阀、官府，欺压我们穷人。还有云南、贵州军阀，不断侵入四川，与四川军阀连年混战，搞得我们民不聊生，这就是穷的根子……”

最后他以洪亮的嗓音，振臂高呼：“外争主权！内除国贼！打倒帝国主义列强！打倒汉奸卖国贼！”

听的群众有的鼓掌，有的跟着高呼口号。

聂荣臻对这次回乡的宣传活动感到高兴，斗争的激情得以宣泄，简直是一种享受。但假期结束后回到学校，得知奸商正勾结军警，要对进步学生下毒手，显然已无法继续学业。于是，他和傅汝霖等几位进步同学商量，决定远渡重洋，到法国勤工俭学，寻求救国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