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起民从

江津中学1919年的暑假即将开始。

聂荣臻的母亲唐氏，接到儿子放暑假的信后，每天只要一空下来，就搿着手指算着，盼着荣臻回家的日子。

到了那天，年近半百的母亲，吩咐荣昌煮午饭时多打一点米，多切几条红薯。刚吃完午饭，她就到大门外的一棵柏树下，踮着脚，伸长脖子，凝望着从油溪到院子的石板路。很久很久，才移动脚步失望地回到厨房。就这样，一天，两天过去了，仍然没有看见荣臻的身影。

第四天中午，母亲正在厨房烤红薯，在外面淘洗猪草的荣昌，连蹦带跳，边走边喊：“妈，哥回来了！”妈还来不及放下手中的活计，荣臻迈着矫健的步子，手提着一大包书，已走到身前，恭熬敬敬向母亲一鞠躬后说：“妈，您好！”这时荣昌递过一碗热气腾腾的老鹰茶，娘儿俩在厨房坐下后，亲热地摆谈起来。正在房里结算染房收支情况的父亲，听到房外母子的谈话声，忙提着水烟袋，几步跨出房门。荣臻见父亲来到，忙上前施礼问安。仕先吸完一袋水烟后，问道：“荣臻，你的同学都回来两三天了……”

荣臻忙接过来说：“我在考试以前，向江津学生联合会建议，由学联出面，号召大家利用假期到各地演讲，揭露列强对我国侵略的罪行。学联同意了我的意见，放假后我们开了个会，又做了些准备。”父亲频频点头。

荣臻回到自己的房间，解开书包，磨好墨，坐在桌旁，先翻阅了一阵《新青年》杂志，然后，埋着头在本子上写着。

“妹妹，你俩来一下！”荣臻亲昵地喊道。

“啥子事呀！”正在厨房剁猪草的荣昌答应着，立刻来到哥哥的房间。

“妹妹，请你帮帮忙！先到天一弟家，再到修表兄处，请他们来这里一趟，有事情商量。”

妹妹听完哥哥的吩附。一溜烟走了。

约莫一个小时，天一和家修先后来到院子。弟兄见面，互相问好，荣臻说：“请二位来到舍下，有劳你俩明天早上分头去世请几位同学。天一弟到陈康……等处，并顺路到吴滩场上买纸、笔和墨。家修兄到叶楚才等家，请他们明天午饭后来我家商量宣传演讲之事。”

荣臻送他们走时，已是日落西山，鸟雀姐林了。

晚上，聂荣臻回到房间，点着如豆的桐油灯，继续埋头书写。妈妈一觉醒来，已是三更时分，仍见荣臻房间的窗口里透露出一丝微弱的灯光。

次日清晨，荣臻来到冲口，向外公请安问好后又到三舅的住房，将拟好的宣转计划和演讲提纲呈送给舅父，征求他的意见。

荣臻回到家里，仔细修改演讲稿和计划后，又拟标语和起草传单。

相约的同学先后来到了院子，事前约定家住碑槽的周子君和油溪的彭既刚、聂鸿福也赶到了。荣臻带同学们来到堂屋，介绍了学校的号召和拟订的演讲提纲以及标语、传单内容。由江泽民念读标语内容，彭既刚等六人书写，叶楚才负责检查；天一、陈康等劈竹签制作标语旗；唐家修、聂鸿福刻印传单。只听江泽民高声念着：“反对北洋军阀政府实行独裁统治，镇压革命！”“反对投靠帝国主义，出卖国家主权！”“取消日本帝国主义同袁世凯政府签订的‘二十一条’！”“反对北京段琪瑞政府！”……

两小时以后，数百张红红绿绿的标语，在几位写字高手的努力下完成了，几十面小旗放在侧边，用银珠纸写的斗方字“爱国宣传组”的横标依墙而放。唐家修刻的传单正在油印。

紧接着以江泽民、叶楚才等六人为一组，聂荣臻、唐家修等六人为另一组，分头缮写演讲提纲：

一、北洋军阀政府丧权辱国，鱼肉民众。

二、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侵略的罪行。

三、直、奉、皖系军阀，争权夺利，投靠洋人。

四、租税如牛毛，物价上涨，民不聊生。

五、同胞们团结起来，打倒汉奸卖国贼，共赴国难。

根据宣传进程，聂荣臻事前给家住奏家坳的同班同学聂楚樵联系过，他早已来到场上等候。片刻，与聂荣臻同坐一张书桌的刘在汉邀约了同校读书的聂荣汉出赶到了。

三位同学，作为主人，热情接待远道而来的同窗好友，宣传组的同学热烈欢迎他们参加宣传。

这支宣传队伍，来到凌氏宗祠，借用该祠小学一间教室，总结在油溪、吴滩等地宣传的经验。

荣臻说：“我们在宣传讲演中忽略了解放妇女这个内容，占人口一半的妇女，长期以来受‘三从四德’的压迫，受‘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毒害，推翻清朝帝制几年了，还继续缠足……”其他的人也把群众接受的反映叙说一番。

荣臻建议，请后来的三人拟成补充讲稿。

秦家坳的场期是比较闹热的一天。早饭以后，赶场的人源源而来，从碑槽下来的人，有挑煤、挑石灰的，有挑碗、挑柴的，还有吆喝着驮马、驮牛的；从石门、金龙庙方向来的小商、小贩；从吴市、三五店、板桥来赶场的农民。

一大早，宣传组分头张贴标语，散发传单，一时间，小小的街道两边贴上许多红红绿绿的标语，给这座山区小场带来了从来没有过的新气象。

嘡！嘡！嘡！几声锣响，人们好奇地走向川主庙粮食市和十字街凉厅子杂货市。嘘！一声长哨，一位身穿学生装的青年，站在庙坝子正中方桌子旁的长凳上，向周围的群众说了几句开头话后，一个身材高大、身着粗布长衫的青年登上板凳，向人们行了一个鞠躬礼，用洪亮的声音说道：

“同胞们，父老兄弟姐妹们，为什么我们这样穷？为什么债主要牵走我们的猪和羊？……”

简短几句话，使两分钟前闹哄哄的市场，突然变得鸦雀无声。拥挤的人们，纷纷侧转身来，洗耳恭听。

“难道是我们懒吗？不，我们不分春夏秋冬，整天在田土上劳动，脸朝黄土背朝天。难道是我们好吃吗？不，我们糠菜半年粮，‘观音米’也能咽下。难道是我们愚蠢吗？桥梁、车船是我们造，高屋大夏是我们盖。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呀？”

卷缩着坐在戏楼下的轿夫，守着针线担的小伙计，坐在书楼下面卖东西的人们，想着自己的家境，眼眶慢慢的湿了，都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位演讲的青年学生。

“……这是帝国主义侵略我们，军阀投靠洋人，出卖民族，他们争权夺地，加租加税。招兵买马，互相厮杀，给我们带来的后果。”

宣传组里的一位同学，举起有力的右手，高喊着：“赶走帝国主义，打倒汉奸卖国贼！”听众也照着举起自己的右手，高喊着，这声音震撼着庙宇和街房，也震荡着人们的心。

学生继续讲道：

“袁世凯为了取得帝国主义的支持，出卖国家主权，公然接受了日本提出的‘二十一条’，把中国带到灭亡的深渊……”

“袁世凯死后，北洋军阀分为三派，以冯国璋、曹琨为首的直系，与英国人勾结，盘据长江下游一带：段琪瑞一派形成皖系，掌握北京政府实权，是日本侵华的工具，控制着安徽、浙江、山东、福建等省；东北的张作霖依靠日本，形成奉系；各派系为了自己的利益，混战不已。在四川，大小军阀的混战更为突出。军阀为收刮军费，苛捐杂税，名目繁多。‘自古未闻粪上税，而今只有屁无捐’。单是田赋和预征，各军防区多达四五十种，田赋预征，多达每年四征。‘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们打来打去，最倒霉的是老百姓！同胞们，这就是我们穷苦的根源。”

听众个个紧握拳头，义愤填膺。

“外争国权，内惩国贼！”又是一阵口号声。

“父老兄弟姐妹们，团结起来，共赴困难！”

戏坝子内，爆发出暴风雨般的掌声。

这位演讲的青年，就是聂荣臻。

事情过去了68年，秦家乡85岁的老人凌大爷，回忆当年一个身材魁伟的青年，站在高板凳上，用洪亮的声音演讲的往事，犹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王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