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虚惊

聂荣臻的旧居石院子外面，有口大堰塘，像面宽大的镜子倒映着院子的竹影和树丛。

这几天，发生了一件不平静的事，把平静的家庭秩序也打乱了，造成家里的人惶惶不知其故。聂荣臻不知中了啥子邪，只要空下来，就去石院子堰塘。起初，人们还以为他去堰塘洗澡，但总不见他下水。如果说早起出门活动活动，本是少年天性，还犹可说。然而傍晚还呆在堰塘边不走，这就不知是什么回事了？而且在塘边一坐就是“半天”。家里人心想：纵有不解的心事，也不能去对着堰塘讲啊！

暑假中他去了一趟陈食，在陈食和永川都听了外出学生的街头演讲，回来后更是常常见他不回家。一会儿，去召集他那些同学讨论什么问题；一会儿，又独自去堰塘边闷坐，久久地望着那汪碧绿的塘水发呆出神。那神态真叫人有些担心。

这些出乎寻常甚至看起来无法理解的行动，把家里人吓坏了。村里爱管闲事的人，借此事情吹得神乎其神，家里的人完全认为荣臻中了邪。父母为之也暗自叹气。这时，他们终于想起堰塘里曾淹死过人。那是前些年，邻村的陶家女子因不忍惨遭公婆虐待，半夜里来堰塘投水自尽。啊！该不是那不散的阴魂还在作祟。尤其联想到儿子在陈食小学打菩萨的犯上行为，更证实了他们的判断。村里人建议他们烧点烟火祭神灵，他们也悄悄作了。父母本想叫儿子来当面问个清楚，但又怕过早惊动神灵，不利于除邪消灾。于是，一面派人暗中监视儿子的行动，这监视当然意味着保护，以防不测的意思。一面去请风水先生来看风水。

风水先生请来了。他戴上老花镜，打开残旧得油黑的匣子，撩扎起长衫来在堰塘坎上，对堰塘作了周密勘察，前后左右，山势走向都作了一番认真的考证。结论如一：石院子乃是一方难得的莲花宝地。风水先生又到荣臻常闷坐的那方堰塘坎上查看，见上面留有荣臻用石子信手而写的字迹，其间什么：“军阀混战”，“卖国贼”，什么：“领土主权，不容丧失”，依稀可辨。虽不成句逗，在风水先生看来确认聂家儿子是想入非非说疯话。这一切迹象表明：八成是中了邪了。

至此，风水先生向聂家父母极庄重地说道：“塘水不清，水气污浊，塘水不除，邪恶难镇。”

听说要放塘，把荣臻父母又难坏了。那塘水是庄稼人的命根子呀，怎能放掉？可是为了儿于又有什么办法，经再三央求并取得风水先生权威性的许可，决定将这口塘里的水，暂时放一部分到另一口塘里去蓄着，这是保人保水的两全之策。

“啃叱！啃叱！”挖塘坎的声响惊动了不明事端的邻居，也惊动了荣臻，他听说后，一口气远远跑来，挡住挖塘的人，面对父母焦急地问道：

“你们为啥要挖塘？为啥要把清清亮亮的塘水放掉？”

父母含着泪劝慰儿子：“儿啊，这是为你好呵！”——荣臻大惑不解，心里想挖塘和我有啥关系？怎么说是为找好呢？

“这是为啥？你们把话说明白，说明白！”联想到近几天老是有人跟着自己，他也有所察觉，此时心中不免产生了更大的疑问。

父母面面相觑，显得有难言之隐。本想不把事情说穿，但看儿子眼前的态度，是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的。也好，干脆把事情给儿子和盘托出。自家的儿子自家知道，双全是个聪明的孩子，是懂得事理的。也要他支持放塘降邪。

母亲急着开了口：“双金，父母确实为你好啊！你看你这一向是咋个的嘛，老朝堰塘跑，在堰塘边边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这堰塘天天都见到的，有啥好看的嘛？你还不晓得，原来是那堰塘里头的怪物子把你给害苦啦，你看，你人都遭‘霉’瘦啦！”说到此，母亲不免伤心地抽泣起来。

父亲接着说：“请来杨先生就是为了消灾除邪，这塘水曾受污浊，不放掉不行呵！娃娃，你就站开些。”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荣臻这才完全弄明白了。他心里直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是个从小就不信鬼邪的人。记得小时候，小娃娃们凑在一起摆鬼龙门阵，别人都听得毛骨悚然，而他就不往心理去。这世上哪有什么鬼？说这眼前的堰塘有鬼更是可笑之至。

他慢慢走上堡坎，请父母和在场的人，在堡坎上坐下来。他要把这个“谜底”向众人揭穿，也算是把事情的原委作一番解释。

是什么东西把荣臻深深迷住，而又酝出了这场堰塘“闹鬼”的风波呢？原来，这口塘形状酷似一张桑叶形的中国地图，就是这聂荣臻心目中的天然地图把他给吸引住了。每当他来到这里看到碧绿的塘水，他就会联想到祖国的大地，联想到可爱可亲而又多灾多难的祖国，外有洋人欺侮，内有贪官污吏，山河破碎，民不聊生。他打从心里把这口堰塘，看作是神圣的祖国版图，而热爱它，眷恋它，那随风翻动的涟漪总是引发他去思索，去追求。动乱不堪的社会现实使这位襟怀鸿志的热血少年难以平静啊！

谜底揭开，愁云消散。荣臻的父母十分自慰地慨叹着儿子忧国忧民的志向，也为儿子的一片爱国痴情深深感动。父亲的眼眶湿了，声噎语哽地说道：“双全，看来是为父错怪你了。你小小年纪便以社稷国事为重，甚慰父母心。往后，你干你的事情吧，家里人会放心的。”

只有那风水杨先生还像丈二和尚一般，呆呆地望着塘水，在堰坎上站了好大一阵。微风吹过，那满塘池水绽开了嘲笑的波纹……

（邓新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