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铸就飞天利剑

三星西垂，万籁俱寂。

然而，今夜，聂荣臻元帅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他久久伫立在窗前，凝望着浩瀚的夜空，一动也不动。

已有无数个这样的夜晚，他的身影都叠印在窗前。

这些日子来，他主要在筹划中国海军的装备建设。

自从分工抓国防科研以来，为了迅速改变我海陆空军装备落后的状况，有多少个这样的夜晚，他都是在办公室里度过的。这两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捕捉着世界军事科研前沿的每一丝信息，无时无刻不在以一个战略家的眼光来审视未来战争神妙而复杂的势态。

几天前，当元帅获悉了美国的导弹核潜艇“飞鱼”、“北极星”号相继投入海军服役，苏联的鱼雷核潜艇开工和英法两国开始核动力潜艇研制的点点滴滴信息之后，元帅立即敏锐地意识到，世界海军将发生非同小可的战略性飞跃！

潜艇，大海的骄子，它得到人们无以复加的宠爱，那自然无可厚非。但，它一旦被用于战争之后，那简直就是横行海洋上的魔王！

让聂帅记忆犹新的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人首先将潜艇用于战争之后，在短短的时间中，它击沉各国的船只达4837艘，占各国船舶损失的87.7％；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德国法西斯击沉苏美英法同盟国大中型舰艇300多艘，击沉运输船队船只2500余艘，总吨位达1500余万吨，占同盟国战时损失船舶总量的三分之二以上！

美国和英国面对希特勒神出鬼没的水下魔鬼，伤透脑筋。为了对付这些水下魔鬼，英美出动了2000多艘猎潜艇、4000多架飞机、100万以上的人员进行防潜斗争——相当于25艘猎潜艇和400架飞机对付1艘潜艇，100个防潜人员对付1个潜艇艇员！

但那时的潜艇，还是常规动力潜艇。严格地说，还不算真正的潜艇。尽管它威力巨大，但具有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必须定时浮上海面呼吸新鲜空气，就像鲸鱼一样只是一种在水面和水下游动的两栖动物。只有核动力潜艇，才是真正的潜艇，才是无拘无束驰骋大海的鲨鱼！装有核动力装置的潜艇，无疑是海下一座现代化的流动城市。它不需要外面的空气，可以无声无息在水下连续潜伏几个月。它航行起来，噪声小于渔轮；它的航速，超过当时的火车；它每装一次燃料，可以绕地球航行3圈。由于这些优势，敌方极不容易捕捉它的踪影。一个国家即使地面设施全部被战争摧毁，而海洋深处只要还有一艘未被打击的导弹核潜艇，它携带的导弹从水里发射出来，仍然可以摧毁另一个国家大批重要的政治、军事和经济目标！

这就是令人可怖的第二次核打击力量。

核潜艇，对于保卫一个国家的安全，保卫本国人民进行和平的劳动和建设真是太重要了！

打开中国近代史，人们会惊异地发现，上百年来，上百次打开中国国门的强盗，大都来自海上。中国有着广袤的海域，海岸线长达18000多公里，沿海岛屿有6500多个，没有航程长、航速高的舰艇，谈何保卫自己的海疆和自己的国家呀！

当元帅捕捉到世界海军装备变化的这些信息后，他昼夜不安。他常常整夜整夜地思索着：如何才能让中国的海军适应这些剧烈的变化，给自己的国家和人民有一个和平安宁的环境呢？这些日子来，他不亚于当年在晋察冀边区当司令员时，面对日本鬼子发起的铁壁合围攻势时的心情。

人类残酷无情的战争，那不是以善良的人们意愿为转移的。延绵了几千年的人类战争，从冷兵器到热兵器，从秦代兵勇们手执的大刀长矛，到法西斯在欧亚大陆横冲直撞的坦克装甲车榴弹炮；从十字军爬山涉水历尽千辛万苦的徒步远征，到如今海陆空三军闪电般地齐头并进，战争升级的速度犹如大海涨潮。

元帅深深地知道，面对丧失理智的战争狂人，忍让、乞求、祷告，统统无济于事！渴求和平安宁的人们，只有举起你手中的正义之剑，勇敢地对着战争这个恶魔的胸膛——别无选择！

中国必须要铸就自己锋利的正义之剑！落后，落后就要挨打！这是中国近百年屈辱历史所证明了的真理。中国不但要拥有强大的陆军和空军，而且应该拥有强大海军；中国除了应该拥有原子弹、氢弹等核武器外，还应该拥有自己的导弹核潜艇！对于中国来说，再不能重演1894年威海卫海战全军覆没可悲的历史了。

夜风吹拂着聂帅那花白的头发，吹拂着他清癯疲惫的脸颊。遥远的天边，不知什么时候已透出一缕鱼白的晨光。他转过身，在办公桌前坐了下来，向党中央和中央军委起草了1份报告。

1958年6月27日，一份标着“绝密”字样的文稿，以令人吃惊的速度辗转通过周恩来、邓小平、彭德怀、毛泽东等中央领导的批阅，如今又回到聂帅那张宽大的办公桌上。

这个《关于开展研制导弹原子潜艇的报告》报告，就是由聂帅亲自起草并以他的名义上报中央。报告原文如下：

德怀同志、总理并报主席、中央：

我国的原子反应堆已开始运转，这就提出了原子能的和平利用和原子动力利用于国防的问题。关于和平利用方面，科委曾开过几次会进行研究，已有布置。在国防利用方面，我认为也应早作安排。为此，曾邀集有关同志，进行了研究，根据现有力量，考虑国防需要，本着自力更生方针，拟首先自行设计和试制能够发射导弹的原子潜艇。拟以罗舜初、刘杰、张连奎、王诤等四同志组成一个小组，并指定罗舜初同志为组长，张连奎同志任副组长，筹划和组织领导这一工作。

……

这个报告的字里行间，透出一个战略家的深谋远虑和卓识远见。

在给中央写报告之前，聂帅其实已做了大量工作。1958年初，当我国第一座试验型的原子能反应堆开始运转之后，聂帅就多次邀请海军政委苏振华、副司令员罗舜初、科学院副院长张劲夫、一机部副部长刘杰、国防部五院院长钱学森等领导和专家，就研制导弹核潜艇问题进行了严肃认真的讨论，并就研制原则、时间进度、任务分工、组织领导、总装厂建设等问题基本统一了意见。

 “是的，同志们，目前我们面临的条件，要完成核潜艇发射导弹的研制任务，困难是相当大的。”聂帅在召开核潜艇研制的预备会上，操着浓浓的四川话对与会领导讲道，“有专家曾告诉过我，导弹核潜艇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原子弹的研制——因为它本身就包含着原子弹。他们给我打了个比方，说原子弹如果是国防科研尖端上的一顶王冠的话，那么，导弹核潜艇就是这顶王冠上的一颗光彩夺目的宝石！好啊，我们不但要像夺取革命胜利那样夺取国防尖端上的王冠，而且也要有志气有信心去夺取这顶王冠上的宝石！同志们，这是多么神圣而光荣的使命啊，如果我们做好了这项工作，对我们的国家和民族，对我们的子孙后代，具有多么重大的历史和现实意义呀！……”

会场静悄悄的。聂帅的话，在那激情燃烧的岁月里，自然也让与会的同志们胸中热血沸腾。但大家更知道，聂帅做人做事从来都是理智冷静的，他不喜欢那种大轰大嗡的人和那种狂热不羁的作派。停了停，聂帅又严肃地讲道：

“是的，我们既要明确我们的历史使命，但同时更要正视目前我们面临的困难。正如大家所分析的那样，我们的技术力量薄弱、人才匮乏、资金困难，加上资本主义国家对我们严密的技术封锁，使这项工程的研究，比搞核武器还难。这就要求我们，要在没有路的地方，走出一条路来。情况虽然如此，但我们不能因此畏缩不前。陈老总说得好：在原子潜艇研制这件事上，不管要8年，还是10年或12年，都要抓紧进行！古人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其实，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又何尝不是如此呀！别人不相信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不但会拥有自己的原子弹和氢弹，而且会拥有我们自行研制的导弹原子潜艇！”

正如聂帅所预言的那样，经过10多年艰苦努力、顽强攻关，1970年12月26日，我国第一艘核潜艇在北方某海域下水；1985年10月20日，“长征四号”核潜艇进行了远航；1988年4月28日，核潜艇在我国南海某海域完成了深潜试验；1988年9月18日，核潜艇在我国北方某海域水下发射导弹取得圆满成功！ 

人民永远不会忘记：核潜艇工程绝密报告，由聂帅起草；核潜艇超越常规设计，由聂帅拍板；“文革”动乱时期，核潜艇研制特别公函，由聂帅签发；在核潜艇研制的艰难岁月，“就是戴手铐，核潜艇工程我也抓定了！” 是聂帅力挽狂澜！

“要说中国的核潜艇之父，非聂帅莫属！”中国第一代核潜艇的设计和建造者们——彭士禄、黄旭华、陈右铭、赵仁恺、夏桐、尤子平、许君烈等人，无不异口同声如是说。

是的，聂荣臻的名字不但和中国的“两弹一星”连在一起，而且永远和中国的导弹核潜艇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