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荣臻与日本小姑娘

1940年，八路军打响了有名的“百团大战”。晋察冀军区是参战的部队之一。8月中旬，聂荣臻带领一个精干的指挥班子赶到了前线，在井陉附近洪河漕设立了自己的指挥部。就在这个不到20户人家的小村子里，聂荣臻部署了三个纵队向娘子关、井陉、微水至石家庄等地进攻的作战计划。8月20日晚上十点，聂荣臻一声令下，左中右三个纵队同时发起了全线进攻。顿时，战士们一个个像猛虎一般扑向敌人。担任重点进攻井陉煤矿的是中央纵队的三团，在工人们的配合下，首先切断电源，战士们靠着夜幕的掩护，扑向井陉车站、据战和矿区。枪炮声和战士们的呐喊声震动山岳，仗打得十分激烈。经过一昼夜的激战，到21日黎明，战士们攻占了煤矿，拿下了炮楼，全歼了守敌。井陉煤矿又回到了人民的手中。

聂荣臻和指挥部的参谋们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了，前线部队来电话请示，三团一营的战士们冒着生命危险，从炮火炸塌的房子里救出了两个日本小女孩，大的五六岁，小的还在襁褓之中。孩子的父亲是井陉火车站日方副站长，她们的父母邵在战火中相继身亡。眼下炮火连天，前线部队不能带着两个孩子参加战斗，该怎么办？聂荣臻接到电话立即回答：“命令参战部队立即派人将孩子送到前线指挥部。”放下电话，聂荣臻心潮难平。从战火中抢救儿童，这对人民军队来说，本是件平常之事，可这一次却不寻常。因为抢救出来的不是中国老百姓的孩子，而是两军对阵冲杀中敌方的儿童。日本法西斯分子在这场侵略战争中，极其残暴地屠杀中国人民，不知残杀了多少中国孩子，而现在他们的孩子却安安静静地躺在八路军战士的怀里。

面对敌人的后代，聂荣臻表现出宽阔的胸怀和革命人道主义精神：“孩子是无辜的，应该让所有的人明白，敌人虽然残忍地杀害了我们无数的同胞和儿童，但我们决不伤害日本人民和他们的后代。”

半天功夫，两个日本小女孩由四位干部和两位民兵护送到四分区战地动员委员会，再由战委会派人用箩筐挑着送到了前线指挥部。两个日本小女孩分坐在两个箩筐里。那个大的五六岁，剪着短发，穿着长条纹花衣裳，显得相当活泼，小的女孩还在襁褓中，脚跟被炸伤。身上穿的也是小花衣。聂荣臻慈爱地抚摸着这两个无辜的敌国小孩，看见箩筐里放着几个雪花梨，还放着孩子赶走苍蝇的拍子，满意地点点头。他抱起那个受伤的婴儿，用脸轻轻地试了试婴儿的温度，查看了她头上、身上包扎了的伤口，又安排医生给襁褓中的小女孩治伤，找哺乳期的乳娘喂奶。他把婴儿交给医生后，又牵起那个五六岁孩子的小手，亲自给那个大女孩削水果，还叫炊事员专门煮了稀饭，亲自用小勺一口一口地给她喂饭，一边喂饭一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说的是日语，翻译说：“她说叫‘兴子’。”聂司令员点头对大家说，这个名字差不多，象是日本人的名字。

战事在继续发展，两个姑娘一直在指挥所里跟着聂司令员，尤其是兴子常常用小手拽着他的马裤，他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

战时的生活不允许一个司令员在自己身边养着两个孩子，考虑再三，决定将他们送回日军。聂荣臻请来一位老乡，让他用扁担挑着去送。这样翻山越岭，孩子也安全。出发前的晚上，聂司令员给日军写了一封信：

日本军官长、士兵诸君：

日阀横暴，侵我中华，战争延绵于兹四年矣。中日两国人民死伤者残废者不知凡几，辗转流离者又不知凡几。此种惨痛事件，其责任应完全由日阀负之。

此次我军进击正太线，收复东王舍，带来日本弱女二人，其母不幸死于炮火中，其父于矿井着火时受重伤，经我救治无效，不幸殒命。余此伶仃孤苦之幼女，一女尚在襁褓中，彷徨无依，清殊可悯，经我收容抚育后，兹特着人送还，请转交其亲戚抚养，幸勿使彼辈无辜孤女沦落异域，葬身沟壑而后已。

中日两国人民本无仇怨，不图日阀专政，逞其凶毒，内则横征暴敛，外则制造战争。致使日本人民起居不安，生活困难，背井离乡，触冒烽火，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独人父母。对于中国和平居民，则更肆行烧杀淫掠，惨无人道，死伤流亡，痛剧创深。此实中日两大民族空前之浩劫，日阀之万恶罪行也。

但中国人民决不以日本士兵及人民约仇敌，所以坚持抗战，誓死抗日者，迫于日阀侵略而自卫耳。而侵略中国亦非日本士兵及人 民之志愿，亦不过为日阀胁从耳。为君之计，中日两国之士兵及人 民应携起手来，立即反对与消灭此种罪恶战争，打倒日本军阀财 阀，以争取两大民族真正的解放自由与幸福。否则中国人民固将更 增艰苦，而君辈前途将亦不堪设想矣。

我八路军本着国际主义之精神，至仁至义，有始有终，必当为中华民族之生存与人类之永久和平而奋斗到底。必当与野蛮横暴之日阀血战到底。深望君等幡然觉醒，与中国士兵人民齐心合力，共谋解放，则日本幸甚，中国亦幸甚。

专此即颂

安好

聂荣臻

八月二十二日

临出发了。两个孩子分别坐在两个筐里，聂荣臻又在箩筐里放了些水果，让老乡把他们护送到石家庄交给日军。他依依不舍地把孩子抱起来，摸摸头，以示祝福。

时光飞逝，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可两个日本小姑娘的事却时时挂在聂帅心里。1980年《解放军报》发表了《日本小姑娘你在哪里》的报道和珍贵的历史照片。就在见报后的第六天，奇迹般地找到了阔别40多年杳无音信的美穗子，她住在日本国九州的宫崎县都城市，当年那个在襁褓中的小女孩在送回石家庄以后，死在医院里了。1984年秋，应聂帅邀请，美穗子带领全家五口人，从日本来到北京。美穗子很是激动，她说，在日本，一些旧军人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非常感动和惭愧，更加认识到侵华战争的罪恶。

美穗子把聂帅视为自己的再生父亲，她曾三次来中国探望。每次聂帅都抽出时间来会见她，关心她的家庭和生活。1992年5月，聂帅逝世，美穗子悲痛万分，当即发来唁电，并按日本传统的习俗举行了悼念仪式，表达了日本女儿对中国父亲的特殊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