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帅的临终遗愿

陈晓东

他走了。松悲云愁，江河呜咽。如花开花落，斗转星移，一个再伟大的生命也抗拒不了自然规律。

他走了。整整70年的革命生涯，以“千磨万砺还坚劲”的精神辛苦了一辈子，奋斗了一辈子，以赫赫的丰功光盖山岳，直到春蚕到死。他留给后人诸多感慨、万般思念…

他走了。作为十大元帅之一的聂帅可以说是最幸运的。他笑到了最后，看到了中国在改革开放中巍然崛起。他赶上了老战友邓小平同志1992年初春的南巡讲话，这讲话对于聂帅来说就像又一次听到了战斗的冲锋号。更值得聂帅欣慰的是，他心萦魂系的国防尖端事业近些年来是如何在太空奏响了一曲又一曲壮丽辉煌的凯歌。他应该放心地离去了，但是，临终之际他却留下了一丝遗憾。

3月了。又是一年桃花柳绿。这是生命勃发、万象更新的季节。然而93岁的聂帅却与死神抗争。他已重病在床，连坐轮椅的权力也被病魔夺去了。可他仍然关心国内外的大事。他每天让工作人员给他读报、念文件。1992年是国际空间年，中国年初的一件大事就是要为澳大利亚发射卫星。
从中国长城工业公司与美国休斯公司在1988年11月1日签定发射“澳星”的合同那天起，聂帅就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他叫工作人员把有关“澳星”的报道和文件都要念给他听，没听清的地方还要再念一遍。女儿女婿回到家里，他也不时要他们给他谈“澳星”的情况。

他知道为了这次发射，新研制了代号为“长征2号E”的捆绑式大推力火箭，发射搭架也是新研制设计的，而且一切准备工作进展顺利，他感到无限欣慰。他们，给外人打卫星这是第二次，上次发射“亚星”我们搞得成功，这次我们也要重视，一定要搞好。那些日子，聂帅一直沉浸在期盼之中，同时，那缕缠绵的情思又象一簇簇浪花冲撞着他记忆的曾——

1984年4月，我国首发射地球同步卫星。聂帅因心脏病住进了301医院。医生特地吩咐工作人员，聂帅的病切忌激动，除非万不得已，一般重大的事不要惊动他。可是聂帅住院前廉江知道要发射同步卫得，他怎能不关心这件事呢？4月7日，张爱萍将军等领导到医院去看他，聂帅好像根本没病一样，一见张爱萍同志的面，就急切地问同步卫星的情况。并说，我们搞同步卫星是第一次，意见义重大。如果试验成功，不仅对四化建设有重大的促进作，而且为我们迎接新技术革命的挑战也增添了力量和信心……临走时，聂帅还紧紧拉住爱萍老将的手，一再预祝试验成功。以后，他几乎每天都要问工作人员，同步卫星怎样了？工作人员开始十分矛盾，最后只好违背医生的交待，干脆有问必答了。当聂帅得知同步卫星上天后还需要调试一段时间才能定点时，那些日子他便坐卧不安了。清晨起来的第一句话便问：卫星飞行正常吗？进入同步轨道了吗？当他得知卫星按预定计划、成功的定点于东经125度赤道上空时，聂帅开心地笑。他满怀深情地给张爱萍将军写了一封贺信。

1990年4月7日，我国首次承担商用卫生发射服务，把美国休斯公司制造、由亚洲卫星公司购买的经营的卫星，当晚准确地送入太空，并按预定的轨道飞行；这次采用电视现场直播的方式，让全世界都看取中国火箭技术的实力。聂帅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当晚就口授了一封贺电，让秘书打电话给国防科工委转达他对所有参试人员的祝贺和敬意。

两年过去了。聂帅病情时好时坏，他也许意识到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此次发射“澳星”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尖端技术瓣又一次胜利并能和大家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悦。他的心情和惟前发射同步卫星、发射“亚星”的心情一样企盼成功，甚至是那么的急切切、情迫迫……然而，聂帅的病在一天天加重。党和国家领导人都非常惦记聂帅病情，并不时地去看望他。一天，江泽民总书记和李鹏总理等去看望聂帅后对他身边的工作人员说：聂帅的身体健康是第一的，你们要全力照顾好他老人家，不要让他累着，一定要让他心情舒畅。多给他讲一些高兴的事，坏消息一点不能讲。江泽民总书记最后还打着比方说：“这叫报喜不报忧”。工作人员记住了总书记的嘱托。可是，“澳星”发射受挫的消息传来后，工作人员着实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发射“澳星”的那天，聂帅一直关切地问：“澳星”怎么样？在一个垂暮老人的胸腔中不时地发出，那么真诚，那么殷切，那么专注。怎么办？告不告诉他呢？聂虽虽然病重，可他的神智却十分清醒，你说谎是行不通的，你瞒不过他。工作人员都知道聂帅的脾气：他交待和关心的事，你一定要认真去办，决不能打一点折扣，也不能用“大概”和“也许”“可能”这样的话去搪塞他。他向来言语不多，但说话颇有份量，工作人员如果马马虎虎，那是准要挨剋的。工作人员最后商量，与其这样捂着盖子，不如把真情告诉聂帅，也许这样会比让总是悬着一颗心好一些。于是，大家把“澳星”的坏消息告诉了他。

听完后，聂帅沉默了，脸上飘来一丝阴云，久久没有散去他没有因此而受不了这个打击，只是异常冷静地凝目深思着，就像当年的战场上遇到不利的情况那样镇定自如，指挥若定。隔了许半天，他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问工作人员：不是一切准备得很好吗？出了问题什么原因？当时工作人员只能回答正在查原因，是什么问题还不太清楚，聂帅廉洁不再言语了。

第二天，取帅仍然那么平和、安宁。他对工作人员说：我听到“澳星”的消息刚开始心里是不好受的。我想到的是我们的发射应该一次比一次搞得好。但话又说回来，发射哪能保证回回成功呢？美的“挑战者号”不是也爆炸了吗？“阿丽亚娜”火箭也有失败的时候嘛。我们以前的发射也不是没失败过。我很早以前就说过，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不从失败中吸取教训。聂帅对身边的一位老工作人员说，你还记得过去的那些事吗？

这位老同志跟随聂帅几十年了，怎么不记得聂帅在风雨岁月中那些感人的情景呢？

从六十年代起，聂帅就倡导国防科技战线上的同志要用“严肃性、严格性、严密性”这“三严”来要求自己。并要求大家时刻记住周总理对科技工作提出的“十六字方针”。他还说过，发射火箭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一丝一毫不能马虎。往往是一个螺丝帽没拧紧、一根导线折断、一个焊点虚焊，一块组件的失灵便会巧后一篑。老同志清楚地记得：那是1962年3月，我国的一枚导弹发射失败了，科技人员心情都很沉重，有的人甚至哭了。聂帅当时一句怨言也没讲，而对大家说：科学试验允许失败。我们不要怕挫折，哪里摔倒就要在哪里站起来。要从所付的学费中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30多年过去了，聂帅仍然是这个态度。他后来又对国防科工委的同志说：“澳星”的问题你们要认真查找原涸，总结经验教训。下一步如何严格把关，都要很好地加以研究解决，希望你们再接再厉，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当听说“澳星”准备再次安排在今年8月发射时，聂帅若有所思地说：“哦，那一天，我能等到吗？”

1992年5月14日，聂帅走完了他辉煌的生命旅程，他没能等到“澳星”再次发射的日子。

他把他日子后一个遗愿留给了我们，我们该怎样告慰聂帅的在天之灵呢？

人事有代谢，

往徕成古今，

江山留胜杰，

我辈复登陆。

8月，有一个英灵在等待着！

（原载1992年第4期《神剑》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