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弹、文化和照相机——记聂荣臻元帅对摄影画报的关怀

罗光达

93岁高龄的聂荣臻元帅，于1992年5月14日离开我们。聂荣臻元帅旧伟大而杰出的无产阶级革命家，他不仅是军事家，而且是文艺战线上的一位英明的战略家。在战争年代，他一方面指挥着千军万马与敌人作战，创建和发展根据地；另一方面很重视文艺这一武器，使晋察冀的文艺工作得到了蓬勃发展。聂帅说：“文化生活是一个革命军队所不可缺少的，军队要有战斗力，一定需要有文化！”“我们的人民需要吃饭，这是首先要解决的；枪炮要弹药去喂养，这是第二要解决的大事；现在要进一步顾到人的脑子，要用大量的文化食粮去喂养它。”在聂帅心中的，文化与粮食弹药都是处在重要的地位上。如晋察冀的报刊出版像雨后春笋，军区、军分区及各县都办起了剧团，农村也办起业余剧团。墙报、黑板报、街头诗、宣传画到处可见。聂影这一形式在那时虽是文艺的一种新品种，尚处萌芽状态，聂帅对这也很重视。他青年时代在法国勤工俭学时，就很热爱摄影。归国参加长征时，他担任军团政委，他用缴获敌人的仅有一台照相机拍摄了反映红军帮助民众收庄稼、红军在彰州获国民党军用飞机、红军战士帮助农民麦收等摄影作品，真实地记录了中国工农红军的光辉事迹，这些作品他一直珍藏了多年，直到我们能制作铜版纸时才有机会予以发表。

聂帅把摄影看成一种强有力的战斗武器，是对群众进行宣传教育的很好形式。他十分重视和关怀摄影工作的发展和摄影画报的出版。

1938年冬，我从延安到晋察冀，由中共中央北方分局分配到军区司令部。当我第一交见到聂总时，他那慈祥、和蔼的面容给留下了可亲可敬的印象。他向我从延安到晋察冀的情况，接着就告诉我，要我担任新闻摄影记者。我说我没有做过这项工作，要求到前线去作战，聂帅笑着说：“整个晋察冀敌后抗日根据地都是前线，各项工作都是为着一个打败日本侵略者的目标。打日本有用枪杆子，也有用笔杆子，照相机也是一种武器，同样可以杀伤敌人，消灭敌人。摄影工作大有可为，要努力开展这项工作，没有做过，可以学习，共同提高”。经聂帅这么一说，我只好答应他，努力做好这项工作。

1939年新春佳节，百姓家家户户贴上春联。到了晚上剧团在村头的广场上演戏，人们喜气洋洋，军民一齐欢度新年。我们也利用这个欢乐的节日， 在驻地蛟潭庄举行了 晋察冀第一次摄影展览。这次展览选了一部分主体较大的一二O胶卷8张和16张的原大照片。用马粪纸裱糊上白报 纸再把照片贴在上面，排成版面，再写上文字说明，还加上一此简洁的花边图案，然后用针线把马粪纸的四个角缝一个匹白布上，叠起来像一块布，拉开来是一长条，挂在墙上就可以展出，这种形式也便于推带到各地巡回展览。这里展出的照片主要有八路光复、攻克城镇、缴获敌军枪炮、大洋马等战利品，还有反映部队生活、群众支援前线、参战，生产等等。展出时，驻军部队前来参观，百姓们男女老少也都纷纷前来观看，熙熙攘攘的人群比平时赶会都还要热闹，一下子“山沟里来照相的”便传播开了。附近李家岸等村庄的军民闻到消息后也赶来观看。这些照片在展出之前聂帅虽然都已看过，但在展出时，他还是亲自来到展览现场，直接听取群众的反映。他高兴地对我和沙飞同志讲：“你们办照片展览很好，不识字的人也能看懂。照片上的人物形象真实生动，宣传教育作用很大，如果能把照片放大后展出，那么展览的效果肯定会更好。”我们告诉他正在试制土法放大机时，他很高只地鼓励我们早日做成。他还表示：你们有什么需要，提出来，组织上尽力帮助解决。

1939年春，一天，聂帅把我召去，告诉我一分区易县至涞源之间可能有较大的战斗。他要我赶快到一分区找杨成武等同志，参加战斗，实地采访。聂帅问我打过仗没有，叮嘱我在前线既要勇敢，又要谨慎小心；既要完成任务，又要注意安全。我日夜兼程，很快赶到了一分区。杨成武、罗元发要我在分区等消息，合适时候才让我到前线去。经我一再要求，才让我随一团团长陈正湘、政委王道帮等同志一起行动，并对我解释说：“301（聂帅的代号）有指示，既要支持你的工作，又要保证你的安全……”。聂帅这样的高级指挥员，如此关心一个新闻摄影记者，使我深受感动。后来我要枪林弹雨中随作战部队一起进攻敌军司令部，及时拍摄了《我军搜索敌军司令部》等照片。

1940年初，晋察冀军区根据党中央和八路军总部的的命令、派部队参加讨伐顽固派朱怀冰的战役，聂帅晋察冀参战部队赴晋东南总部汇报工作。我也被告之同往，在黎城桐峪拍摄了晋察冀子弟兵在晋东南、朱总司令等八路军高级领导召开军事会议、检阅晋察冀子弟兵，召开反汪拥蒋大会、朱总与彭总等八路军高级将领在武乡王家峪总部。在王家峪时聂帅还指示我，反顽战役的作战是在晚上进行，晚上没有光源不能拍照，可以不参加反顽战役，叫我到晋东南后方各地机关工厂去采访，参观学习兄弟根据地的宝贵经验，尤其要注意文化艺术方面的好经验。我先参观了新华日报华北版，陈克寒同志向我详细介绍了情况，该报的印刷很清晰，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是他们这里不能制作铜版、锌版，也不能在报纸上印刷照片；接着又参观了鲁迅艺术学院晋东南分校，该校的木刻工作团制作的木刻彩色套版新年画在集市上畅销，深受广大群众的欢迎。这情形对于出版摄影画报的筹备工作都是一种促进力量。在返回晋察冀之前，我还同随同聂帅、彭副总司令、左权等领导参观了黄崖洞兵工厂、被服厂、制鞋厂、中药厂等地，这些都加深了我对晋东南根据地的了解。

1940年夏秋，我后先根据取帅和军区政治部的指示，参加了百团大战、陈庄歼来战、雁宿崖、黄土岭战斗。在聂帅对摄影工作的重视与关怀下，摄影科也增加了几名摄影记者和暗房工作人员，冀西的几个军分区先后成立了取影股与摄影组；平西挺进军和冀中军区成立了新闻摄影科，使摄影工作开始普及。各分区的摄影人员逐渐把本地区、本部队发生的重大新闻用形象记录下来。在聂帅的影响下，摄影工作的重要性逐渐被党政军民所理解，凡遇理大的战斗和重大的政治活动，都及时通知摄影记者参加，留下了生活的形象记录。每次从军区见到聂帅的时候，他总要问前方的情况和工作上的问题。记得有一次向他反映摄影人员太少，很多重要题材错过了拍摄机会；同时，一些前线指导员不让记者上火线、随战斗部队一起行动等问题时，聂帅指示：聂影记者人数太少，你们可以商量一下，提出一个编制由政治部定下业，把摄影工作普及开展起来；摄影记者上前线问题，则要看情况，要在注意安全的情况下完成摄影任务。你们是种子，要靠你们这些种子去生根、开花、结果，要靠你们发军展军的摄影事业。

摄影画报一开始筹备，聂帅就用长远的战略眼光看待摄影工作的壮阔前景，并给予最大的爱护和支持。他亲自批准在军区设立专职新闻摄影记者的正式编制，直到形成全军区的摄影网；他亲自给平西萧克司令员发电报商调印制钞票的机器、材料、设备和制版印刷技术人员；他当面与冀中军司令员吕正操、政委程子华商请他们协助到敌占的北平、天津等大城市购买照相制版及印刷器材，并通过敌人的层层封锁线运往冀西山区；他批准要军工部、供给部、卫生部、晋察冀日报社代画报社铸一架8页铅印机、铸全套5部铅字、代制硫酸、盐酸、硝酸、纯酒精等化学药品，试制平面压力难度很大的铜版、锌版；他版一个工兵班常驻画报社，帮助挖掘坚壁印刷器材物资的山洞，以保证扫扫荡中机器和物资的安全；为战胜自然灾害，他还特批给画报社1000斤小米，以防浮肿病的蔓延，保证画报印刷的正常进行。

1942年春，当我们把画报创刊号的稿子送请聂帅审阅时，他把政治部、宣传部、画报社的有关同志一起叫来，当面指示：“晋察冀画报的编辑方针、应该是把边区军民英雄斗争光辉事迹反映出来，以鼓舞人民更勇敢的斗争。我们的画报，不仅要面对边区，而且要面对全国、面对全世界。”他具体地指示：“照片一定要精选，宁缺勿滥。照片的文字说明要用中英两种文字，以利于对外宣传。”同时，聂帅为晋察冀画报创刊号亲笔题词：“五年抗战，晋察冀的人们究竟做了些什么？一切活生生的事实，都显露在这小小的画刊里。它告诉了全国同胞，他们在敌后是如何的英勇保卫着自己的祖国，同时也告诉全世界的正义人士，他们在东方，在如何的艰难困苦中抵抗着日本强盗！”

在小山沟里，到敌占的平津等大城市购买照相制版、印刷材料异常地困难，是冒着生命危险的。而且要花钱多钱，有时还要用黄金、银行。主管财务的同进说，没有那么多钱、不能买。只好报请聂帅解决，聂帅说：艰苦奋斗、勤俭节约是我们的根本方针，但也要实事求是，从实际出发，不该花的，一个铜版也不能花，该花的钱还是要花，花钱买照相器材、拍照片、办展览会、出画报，可以到很大的宣传教育效果，是必要的，值得的。

从以上所述的这些事实，可以明显地看出聂帅高瞻远瞩的全局观念和他那从长远整体看问题的战略思想。

由于革命形势的发展，工作的需要，我先后被调往冀热辽军区和东北工作，全国解放以后又调整到政府部门从事文化艺术界行政、电影艺术教育等工作。除为沙飞同志问题的平反和聂帅谈过二次外，其余很少和他见，直到1984年离休后才又和聂帅有所联系。一般每年有一次见面，我主要是看望老帅，另将我离体后整理摄影资料的主要情况告诉他，并听取他的指示。几年来，我主要向他谈了沙飞问题平反意见，举办了沙飞摄影艺术展览，出版了《沙飞摄影集》、《人民战争必胜》、《巾帼英豪》、《晋察冀画报》摄印集、《冀热辽烽火》、《延安精神》等摄影集，请他阅看这些影集及放大的照片等。每次与他见面，看照片，他都很高兴，总是引起了他对战争年代峥嵘岁月的回忆。他精神饱满，记忆良好，当看到他在平型关指挥作战，会见白求恩、送日本小姑娘等照片时，脸上露出喜悦的神情，他含笑说：从这些照片，可以看出你们摄影工作者在战争年代做了很多的工作，这些都是很珍贵的革命文献资料，一定要好好保管。

1986年6月17日，我和王宗槐、张致祥等同志一起去看望聂帅，顺便告诉他关于沙飞的平反问题已根据他的指示，原总政治部和北京军区已进行了复查并重新作出结论，恢复了沙飞党籍、军籍；沙飞的摄影艺术展览也开得很成功，最近又在广州和他的家乡开平先后举办了展览；《沙飞摄影集》的样书已看到，不久即正式出版发行。他回答说：这样做很好！这就是实事求是嘛！这次会见，还谈了不少他在战争岁月及新中国成立后的轶事，趣味横生，我们为他的长寿、健康而深感快慰！

1987年6月17日，为纪念抗日战争50周年举办抗日战争中的晋察冀摄影展和出版《人民战争必胜》摄影集，我和周巍峙等同志前往聂帅处，他听了我们的汇报后说：那很好嘛，我们今天还是要发场敌后军民八年艰苦抗战、英雄奋斗的精神，也不能忘记日本军国主义对中国人民所犯下的残暴罪行和历史教训！

1991年1月23日，我和周巍峙将正式出版的晋察冀画报摄印集送请聂帅阅看。递到他手里一厚本，当翻到半个世纪前的题词，他看一下后很风趣地说：“现在写字不行了，记忆也不如前几年了，我的回忆录要是前几年不写出来。现在很可能写不成了。”当了解到搜集100多期画报、画刊等花了两年时间，他很感慨地说：“花了这么大力气真不容易，这是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工作。你们把晋察冀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二个时期的形象史资料很好地保存了下来。3余张照片，内容极为丰富生动，是真实的历史记录。”接着他又问：“印了多少？”我说：“500套，因为经费困难印得少了一些。”聂帅说：“不少，一套孤本，绝版变成了500套，就不会很快消失了。我很感谢你们做了这件有意义的工作。”聂帅看到五台山等历史照片时感慨地说：“晋察冀根据地的创建、巩固发展是极艰难牟，党中央和毛主席有远见，留下了一一五师一部分部 队……坚持打游击建立根据地，当时部队人数不多，主要靠放手发动群众、组织群众，那时把和尚、喇嘛、尼姑都组织起来了，真是人民战争！为了壮大队伍发动群众进行减租减息，建立各级地方政权，办银行、印钞票，开展生产运动和文化艺术运动等一系列工作，所以党中央和毛主席称晋察冀为模范抗日根据地和统一战线模范区……”他尽管谈得很清楚，逻辑性也很强，但还是说：“好多事情现在都记得不太清楚了，人老体衰，力不从心，这是自然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呀！”

当他知道我们要编辑出版一本冀热辽烽火摄影集时，聂总说：“那个地区的斗争极为残酷，人民作出了很大的贡献，出版一本影集反映出来要很有必要。”他还谈到研究中国抗战史很有必要，有很多宝贵的经验可以总结、借鉴，应该加强这方面的研究工作。

解放军摄影艺术的发展，摄影画报的坚持出版，创立解放区系统的形象档案，使解放区摄影艺术能够以特有的光彩，独立于世界摄影艺术之林。这当然是由于党和毛主席的文艺方针和思想的哺育、解放区摄影群体的共同努力，但也与聂帅对摄影事业的重视、关怀、支持是分不开的。

聂帅虽然离开了我们，他的巍巍业绩和精神将永远光耀着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也永远铭刻在解放区摄影事业的丰碑上！

（原载1992年8月5日《人民摄影》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