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八十大寿诗书往来，看聂、叶两帅的深厚情谊

周均伦

在革命战争年代，聂、叶两帅就结下了深厚的战斗友谊。他们1925年共同执教黄埔，以后参加了中国革命战争的全过程，都为中国革命作出了重大贡献，都是共和国的开国元勋之一。新中国成立以后，他们密切交往，常相互探视问候。笔者从1961年调到聂帅身边工作后，对此深有体会。

在“文革”动乱中，两位老帅因为反对林彪、“四人帮”一伙的所作所为，受尽折磨。1968年10月中共八届扩大的十二中全会上，他们共同被诬陷为所谓“二月逆流”成员。全会刚结束，聂帅因发高烧住院，叶帅闻讯，即到医院探望，被“挡驾”。叶帅只得在电话上语调铿锵地对张瑞华同志说：“我相信我自己，我也相信聂老总，我们不是搞阴谋的人，请聂老总保重身体。”聂帅在“文革”中不断遭受紧跟林彪、“四人帮”一伙的造反派的攻击，数次检讨，总也过不了关。有次聂帅要我将他的检讨稿送请叶帅看看，征求意见。叶帅看完后提了几点要注意的地方，然后对我说：反正怎么检讨，那些紧跟林彪、“四人帮”的造反派也不可能满意，但你们秘书头脑要清醒，聂老总是个正派人，不搞阴谋，不会反对毛主席。军事科学院紧跟林彪、“四人帮”的造反派造叶帅的反。聂帅对这些造反派说：叶帅是无产阶级司令部的人，你们不要把矛盾性质弄错了。针对“四人帮”一伙篡党夺权的野心，聂帅坚决支持叶帅和小平同志。他1975年10月28日在会见空军领导张廷发等同志时说：“全军要集中统一，总的听毛主席的，具体的听现在主持军委工作的叶剑英、邓小平副主席的指挥。”由此可见，两位老帅政治上意气相投，这是他们深厚友谊的基础。

1977年5月初，聂帅得知叶帅5月14日要过80大寿，就在解放军总医院病房草拟了贺寿诗，并作了推敲修改，本来已经用毛笔抄正，但写错了一个字，想再抄一遍后送叶帅，但手抖得厉害，只得请秘书代抄后亲笔签上名送叶帅。原来4月14日，聂帅突发严重的心脏病，心房扑动40多个小时，在总医院进行电除颤治疗。叶帅对此极为关心，亲自对病报作了批示，26日又到医院探望安慰。

5月14日傍晚，聂帅临时向医生请假，偕同聂力赶到后海小翔凤叶帅家中祝寿，还要聂力当众念了贺诗全文：

“揭竿羊城五十年，风雨齐州步履艰。

川西传讯忠心耿，京华除害一身胆。

行若吕端识大事，功成绛侯有愧颜。

八秩寿翁犹继志，旗展神州贺新天。”

这首诗对叶帅革命的一生作了高度评价。第一第二句，揭竿羊城（羊城即广州），指叶帅参与领导广州起义，已经50年了。风雨齐州（齐州指中国），讲叶帅50年来，在中国革命征途上，历经风雨，克服了无数艰难险阻，迎来了80大寿。第三第四句，“川西传讯”是讲叶帅在长征路上与张国焘的分裂主义行径作了坚决斗争，1935年9月，在四川西部的巴西地区，将张国焘企图危害中央的电报报告毛主席、党中央，使党中央及中央红军主力得以脱离险境，表现了一个共产党员对党的耿耿忠心。“京华除害”是指1976年叶帅会同华国锋、汪东兴等同志代表中央政治局，执行党和人民的意志，采取果断措施，一举粉碎了“四人帮”反革命集团。第五第六句，讲了两个历史典故。毛主席对叶帅有“吕端大事不糊涂”的评价。吕端，北宋宰相。宋太宗死后，宣政使王继恩勾结李皇后，想废除宋太宗钦定的皇太子赵恒。吕端挫败了他们的阴谋，保赵恒即真宗帝位。说叶帅像吕端一样，每逢关键时刻，总是当机立断，从不含糊。绛侯，即西汉周勃，官拜绛侯。汉高祖刘邦死后，太后吕雉专政，诛杀刘邦后代多人，重用吕姓族人，谋篡帝位。吕后死后，宰相吕产，上将军吕禄阴谋作乱，被周勃一举诛杀。但周勃只有武功，没有文才，身为右丞相，在朝廷上回答不了汉文帝提出的审理罪犯、钱粮出入等问题。而叶帅是能武能文。所以说绛侯有愧颜。下面两句是呼应叶帅的雄心壮志，说叶帅虽然80岁了，仍愿为革命继续努力奋斗。叶帅80岁自题诗里有“老夫喜作黄昏颂，满目青山夕照明”志存高远的佳句，而且满怀革命一定会胜利的信心，所以有“旗展神州贺新天”之句。

1979年12月29日（农历己亥年11月27日），是聂帅80岁寿辰。人生70古来希，80岁了，未免感慨良多。这一天早饭后，聂帅欣然命笔，自题了“喜松柏之气概，念四化之早成”的联句。上句说要像松柏常青那样，保持自己的人生品格和为革命事业奋斗不息的气概。下句说自己虽然80岁了，仍在系念和祝愿祖国早日实现工业、农业、科技、国防四个现代化，自然也包含着自己要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努力奋斗的意愿。这一天是星期六，遵照聂帅指示，对外保密，关起门来，家人和工作人员一起，中午加了几个菜，吃了长寿面，大家高高兴兴又很简朴地为聂帅过了80大寿。

1980年1月14日，是农历己未年11月27日。按农历算，也是聂帅的80岁生日。这时他正在广州南湖宾馆3区7号楼休息疗养。南湖依山傍水，环境优美，空气清新，聂帅一直兴致很高。在工作人员建议下，他再过了个生日。这一天又是一个星期六，张瑞华同志自费买了点糖果、水果，聂帅与身边工作人员一起，高高兴兴过生日，并写了一首5言诗：八旬在广州，好似更年轻。行行重行行，长征复长征。正好叶帅当时也在南湖宾馆4区1号楼休息。上午10时左右，叶办主任王守江同志，送来了叶帅亲笔题写的贺诗：“绿树多生意，白云无尽时”10个大字。小字写了“八十之年，忽然己至，公为始满，剑又过二，录必武同志句，为荣臻同志寿。”贺诗是用粉红色的纸张写的，以突出寿庆的氛围。

聂帅的诗，表明了自己的愉悦心情和继续长征的心愿。叶帅的贺诗是说：聂帅刚好满80岁，而自己则已经82岁了，但仍愿与聂帅共勉，要像广州四季常青的绿树那样，像蓝天上的白云那样，使余生自强不息，充满勃勃生机。“录必武同志句”，我们查了董必武同志的诗选，没有查到出处，可能是董老写给叶帅的诗，但诗的意境与我们的理解应该是差不多的。

叶帅喜欢写诗，且底蕴深厚，早有所闻。相传陈毅元帅向毛主席请教诗作，毛主席要陈老总五言诗请教董老（董必武），七言诗请教叶帅。作为老战友，聂帅当然清楚叶帅写诗的功底。

1978年6月，《诗刊》社约聂帅写诗，以教育后人。聂帅草拟了名为“八一兴怀”的两首诗，于7月2日附信送请叶帅斧正。信中说：“《诗刊》社约我为庆祝八一建军节写几句诗。最近想了两首，不知可否？你是大师，特请指正。”

聂帅的第一首诗原文是这样写的：

涛惊江汉咒右机，举兵赣水枪声急。

五十一年怀旧事，千古社稷赖戎衣。

领袖英明三军勇，烽台高照一心齐。

今日再庆建军节，喜待健儿射熊罴。

7月21日，叶帅回信说：“来示叫我对你的大作提些意见，实在不敢当。谨将第一首提点文字音韵上的意见，也不理想，仅供参考。”叶帅改的地方是：第一句前4字由“涛惊江海”改为“江海惊涛”，第二句“举兵赣水枪声急”改为“南昌斩拔蒋家旗”。第三句没有改动，第四句前4字“千古社稷”改为“千秋定国”。第五句前4字“领袖英明”改为“英明领袖”，第六句“烽台高照一心齐”改为“革命人民斗志齐”。第七句前4字“今日再庆”改为“今朝同庆”，第八句没有改动。

对第一首诗，叶帅在复信中还亲笔抄正了一遍：

江汉惊涛咒右机，南昌斩拔蒋家旗。

五十一年怀旧事，千秋定国赖戎衣。

英明领袖三军勇，革命人民斗志齐。

今朝同庆建军节，喜待健儿射熊罴。

接到叶帅改的诗稿，聂帅连声说，改得好，改得好！

“八一兴怀”的第二首诗，叶帅没有改动，全文是：

曾几何时见兵歇，几洲安宁几洲协。

四海风雷斩魔爪，两三婢膝空咽噎。

神州自来知戎事，金棒最能降妖孽。

盛会明定治军策，长征新途兴大业。

这两首诗后来在《诗刊》上，及当年8月1日的《解放军报》上，8月2日的《人民日报》上全文发表。

从改诗这件小事上，可以进一步看出叶、聂两位老帅的深厚感情。

（本文共3500字，发表在重庆聂荣臻研究会主编的《帅乡潮》杂志2012年第2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