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抵制日货(二)

几天过去了，县政府没有将处置日货的具体办法通告全县，也没有通知学生。这是因为聂述文等人知道，如果不销毁日货，学生通不过，全县百姓也通不过；而销毁日货，又是他们所不愿意的。

“他们拿不出学生满意的办法，但是他们可能会玩新的花招。”聂荣臻说。

“我看，还要上街游行，要进一步争取百姓的理解、支持！”傅汝霖说。

正当全校同学举着红红绿绿的旗子，在饭堂门口集合完毕，有个同学急急忙忙跑来报告：“不好了，学校大门被锁上了。”

聂荣臻跑到校门口一看，大门果真被锁得死死的。

这是怎么回事?一了解，是校长邓褵仙、学监李耀祥等人下令干的。邓褵仙等人对学生的爱国运动一开始就持反对态度，见学生运动越搞越厉害，心中害怕，便不顾一切，悍然下令锁上校门，不准学生出校。

此时，抵制日货的斗争已到关键时刻，又传来巴黎和约正式签字的消息，学生们的情绪一触即发。校方锁上大口，不是给学生浇了一盆水，而是泼了一桶油。斗争的烈火一下子燃开了。

“找校长说理去!”

“爱国无罪，我们要上街游行!”

“兄弟学校还在等我们，冲出去!”

……

就在这人声鼎沸、群情激奋时，邓褵仙、李耀祥来到了饭堂。

邓褵仙平时对学生动辄吹胡子瞪眼睛的，今天却堆出了一脸的笑：“同学们的爱国热忱很好，但是，凡事也得有个章法，讲个分寸。你们现在还是学生，就要好好读书。国事嘛，要由政府去管。”

见同学们没吭气，邓褵仙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又笑着说：“大家都是知书识理的人，道理一讲就通，赶快回教室上课吧!”

同学们一动不动。聂荣臻赶上前来：“既然校长认为我们的行动是爱国的，那么，为什么不支持呢?”

“我不是不支持。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凡事要有章法，要讲分寸。”邓褵仙说。

“有章法?讲分寸?日本全盘继承德国在山东的特权，奴役我人民，掠夺我财富，学生们起来抵制日货，这算过火了?承认日本在山东的特权，这才不过火?北洋军阀政府置国家主权、人民利益于不顾，割地签约，学生起来斗争，这就是无章法了?甘心当亡国奴，这才有章法?”

“这个，这……我不是这个意思。”邓褵仙支唔着，“我是说，我是说学生要以学为本。读好书，这也是爱国嘛!”

“是是，邓校长就是这个意思。”李耀祥在一旁帮腔，“大家还是回教室吧!”

“现在列强把我们逼得无路可走，国难当头，每个有爱国心的人都起来作斗争了。我们能坐视不管吗?”聂荣臻一字一顿。

邓褵仙一直未把学生放在眼里，此时才抬眼一看，认出了眼前的这个高个子学生。他知道聂荣臻品学兼优，在师生中有很高的威信，自己不便发作，就耐下性子：“我看爱国这一点，学界、商界、政界、军界都是一致的，现在无非就是个日货的处理问题。这事就由政府去办吧！”

傅汝霖站了出来：“已经谈判过了。由政府去办可以，但要很快向全县公布处置办法。可政府迟迟不肯公布，这里必定有诈。如果政府的处置违背学生的意愿，违背全县广大民众的意愿，我们决不答应!”

“不答应?不答应又怎么样？”邓褵仙露出了真面目，双眼瞪得老大，“江津中学的学生，就是不许上街游行，谁上街游行，我就开除谁!”

邓褵仙说完，一甩袖子走了。李耀祥紧随其后。

看到这架势，有些学生动摇了：“邓褵仙整人够狠的，他说得到做得出!“

“我们都是学生，被开除了怎么办？”

“父母供我们上学，可不容易。”

……

聂荣臻知道，斗争已到紧要关头。犹豫、退缩，就意味着失败；坚持、前进，才有可能取得胜利。

“同学们，”聂荣臻清清嗓子，“现在全国的爱国青年都行动起来了，兄弟学校的同学在看着我们，等着我们。在这关键时刻，我们要以国家利益为重，民族利益为重。志士仁人为了祖国，不惜抛头颅、洒热血，我们为了祖国，怕什么开除学籍!”

仿佛往炉子里鼓了风，加了炭，学生们的情绪，一下子又沸腾起来了。

“铁锁锁得住大门，锁不住我们的爱国行动，锁不住我们的爱国心!”聂荣臻说着，情不自禁地挥舞起拳头。

“不管校方那一套，冲出去！”傅汝霖大声喊着。

“冲出去！冲出去！”同学们呼喊起来。

很快，200多名学生舞动小旗，边走边整队，向校门走去。他们砸烂门锁，涌上大街，与甲种农校的学生汇集在一起，向文昌宫进发。

几江镇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激动人心的场面：群众从四面八方涌到街上，有的为学生鼓掌，有的与学生一道呼口号，还有不少自发地跟在学生后面。游行队伍更加声势浩大了。

听到学生们冲出大门、上街游行的消息，聂述文气得一屁股重重地坐在藤椅上。

“反了，反了！”王天培舞弄着手中的盒子枪说，“看来，得靠这家伙才能镇住学生。”

聂述文慢慢地抬起头来：“不可这样，不可这样!”

“不可这样，那怎么办?这些学生，你讲理讲不过他，他们一煽乎，老百姓全信那一套!”

“王团长，现在全国都在反对巴黎和会，到处都在抵制日货，我们要公开镇压，弄不好落个卖国贼罪名。”聂述文哭丧着脸。

王天培把斜挎在肩上的手枪推到背后：“聂县长，软的不行，硬的也不行，那就听之任之好了。”

聂述文的脑袋靠在藤椅背上，双手搂着后脑壳。倏地，他站起身来：“软硬兼施，软硬兼施。而且，主要由校方出面。”

王天培半信半疑。

邓褵仙、李耀祥等人刚回到校长室，就听到了学生们砸烂铁锁，冲出校门的消息。他们一个个气得咬牙切齿，但又无计可施。

这时，聂述文、王天培来到学校。

“聂县长、王团长，你们得想法平息一下。”邓褵仙一副哭腔。

“我们平息？一平息不都成了卖国贼了。这事出在你们学校，你这校长得想法解决。”聂述文说。

“我们怎么解决?”

“从整顿校纪说起，先开除几个学生。”

“开除几个学生，能起作用吗?”

“当然，我们也要配合。”聂述文说。

“邓校长，需要我们军方办什么，我们不会推诿的。”王天培说。

几个人凑到一起，紧张地商量起来了。

聂荣臻的二舅唐富华听到学生上街游行，抵制日货，急匆匆地赶到了几江镇。在大街上，他看到聂荣臻走在游行队伍里，领头呼口号。

“双全!”唐富华喊着，把聂荣臻拉到路旁僻静处。

聂荣臻看他满头是汗，连衣衫都湿透了，就问：“满舅，家里出什么事了？”

“家里倒没出什么事，大家都担心你。双全，你们上街游行，查封日货，这样行吗？”唐富华着急地问。

“满舅，我们这是为了反对列强，抵御外侮呀!”

“这个，这个我懂。可是，人家校方、商会、政府、军队合起来整你们，你们受得了吗？”

“满舅，你说的这些我们要小心，不过我们是绝不会退让的。请你跟我爸妈说一下，要他们不用为我担心。”聂荣臻说完，大步追赶游行队伍去了。

唐富华望着聂荣臻的背影，觉得他长高了，长大了。

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来到文昌宫，将封存的日货全部抬出，搬到东门河坝，码放得像小山一样。

前来观看的群众多达上千人，偌大的东门坝人山人海。

“废除二十一条!”

“抵制日货，提倡国货!”

……

学生和群众一起呼喊口号，口号声和江水的浪涛声，融汇在了一起。

煤油浇上了，火点燃了，烈焰冲天而起，火光映红了江面。小山日货很快化为灰烬。

看着这熊熊的火光，聂荣臻豪情满怀：只要人民团结起来进行斗争，就能摧毁一切反动势力!

第二天，校方宣布开除傅汝霖，准备下一步再惩治聂荣臻等人。

为了镇压学生的反抗，王天培带着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开进了学校。

聂荣臻他们并没被吓倒。他向同学们演讲：“傅汝霖的行动是爱国行动，校方开除他，完全是错误的!”

聂荣臻找到傅汝霖话别。

“汝霖，看你……”

“荣臻，别难过，斗争嘛，总要作出点牺牲。”傅汝霖依旧大度、开朗，“说实在的，我早有这个想法，到外地或国外去闯闯，现在把我开除了，我正好无牵无挂地走了。”

“妆霖，你的想法很对。今后，我们不管到哪里，干什么，都要想到祖国!”

聂荣臻一直把傅汝霖送到江边。看着傅汝霖渐渐远去的背影，聂荣臻眼眶湿润了。

这场抵制日货的斗争，在江津的革命斗争史上，具有重大的意义。

商人中的大多数接受了学生的爱国思想的影响，组织起“商民爱国团”，制定了《商民爱国团简章》把不准贩卖日货作为简章的内容之一。其第一章第三条是：“本会以抵制仇货，提倡国货，巩固国基为宗旨。”第二章第五条第二款规定：“实行检查仇货，凡是商轮临津，不问是否会员，均应先行报知本会，得由本会派人检查之。”

更重要的，是这场斗争教育了民众。几十年后，人们对这场斗争仍记忆犹新。而江津中学当年的不少学生，就是从抵制日货开始走上革命道路的。

半个世纪以后，聂荣臻在晚年既充分肯定了这场斗争的意义，又客观地指出了其不足，他说：

“现在回过头来看，我们当时这种焚毁日货的行为，做得有些过火。这些东西，本来是中国人自己拿钱买的，烧掉了不是可惜了吗？而对日本人毫无损失。相反，烧了日货，侵犯了商人的利益，反而造成商人对我们的不满甚至仇视。宣传抵制日货无疑是正确的，但爱国运动的目标应该自始至终对着日本帝国主义，应该把商人作为争取说服的对象，动员他们一起参加抵制日货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