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墙而读

春日的黄昏，江津中学校园显得格外安谧恬静。教室周围的一树树雪白的、粉红的樱桃花正吐蕊盛开，柔和的夕阳从天际洒下来，把校园染成了缤纷灿烂的世界。国文教员杜天开批阅完当日的学生作业，最后一个走出办公室，他弓腰低头，边走边捶着酸痛的脊背，校园过道上响彻着他嘶唦低沉的咳嗽声。

走过通往大门的那条长长的甬道时，忽然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絮絮传来，有如弦歌低回，琅琅有律。他抬起头，揉着晕眩的眼睛，看见那两架虬曲繁茂的紫藤树前面的甬道里，伫立着一个熟悉的笃实高大的身影，那是他任课的八班学生聂荣臻。他正面对着高高的墙壁朗朗而读，神情专注。

“孟子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这孩子，早就听说他常常面墙读书，今日果真碰上了！杜老师心中一喜，招呼道：”聂荣臻，聂荣臻！！”

“杜老师，是您……”聂荣臻合上书本走到老师面前，躬身施礼。

“荣臻同学，你也该休息一会儿啦！你看，校园里已空无一人了。”杜老师又关切地低声问：“你每天都如此吗？”

“是的，老师！”

“为啥呢？”

“老师，学生认为，学问似一堵厚厚的墙壁，不下功夫就不能凿穿它，故而常常在此诵读。

“如此有志气气！”杜老师眉间露出赞赏之色，“荣臻，你真是个有出息的青年，不过，也要注意休息呀！”

“杜老师，你放心，我每天都要踢球、跑步呢！”他捋起衣袖，让杜老师看他小臂上那隆起的肌肉。

“这就好！这就好！”杜老师忙不迭地夸奖道。“荣臻，你这次作文写得不错，我给你打个满分。这是你的作文本，《内忧外患》，写得好！道出了我们中国国弱民穷的根源，切中时弊，有说服力。”

聂荣臻接过作文本翻开来，只见文章标题左角有两个记分：第一个99分，又被红笔圈掉了，重批了一个醒目的100分，还郑重地盖上了社老师的大红印鉴。

“啊，杜老师，你过奖了！文章拙劣，哪能……”荣臻露出愧逊之色。

“不，这篇文章思想新，有见地，文笔酣畅，词意通达，我就要把它贴在中堂，让同学们都看一看。荣臻呀！你从哪儿学到这么多新名词，新道理呀！”

聂荣臻指了指木凳上的书，又指了指那高墙说：“老师，我是从这儿学到的。”接着又说：“还有您，是您给了我丰富的知识，教给我许多道理的啊！”

杜老师走到木凳前，俯身翻着那厚厚的一摞书籍——哦！《天演论》、《新青年》……他抬起头，望着荣臻那张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庞，会心地慈祥地笑了。这孩子呀，读书一向用功，肯思考，作文每次都写得不错，不仅仅国文：其它功课也学得认真。有一次，有个同学出了一道应用题：“一室中男女杂坐，男子目中听见，男女相等；女子目中所见，男倍于女，男女各若干？”大家争论甚烈，久未得其解。聂荣臻起立说道：“应从‘目中’二字推敲，列方程解之，男为四，女为三！”众生大悟，佩服不已……可这孩子也太用功了，这样下去，会伤身体坏眼睛的！杜老师想到这里，一把抓住聂荣臻的手说：“荣臻，天快黑了，陪我去家里坐坐好吗？我们一起读书，怎么样？”

“那太好了！老师，我随你去！”

师生俩高兴地徐徐走出学校大门。已是掌灯时分，不知城内哪座寺庙敲响了散淡低沉的暮鼓，又一个沉沉的夜，降临到这长江岸边小小的古县城。

（许大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