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奔赴抗日前线

1937年8月，正是秋雨连绵的季节。由洛川至西安的黄土公路上，除去水洼，就是黄泥，一脚下去，泥水没踝，一不小心，鞋子就被黄沁泥“没收”了。当地老乡最怕在这种时节赶路，乡间流传着这样几句顺口溜：

秋雨涟涟莫出坡，

土地爷爷留人脚，

一日难行十八里，

黑灯瞎火难寻窝。

可见连阴雨天行路之难。一到这个时候，公路上人歇马停，几乎不见一人。

这天，雨势有增无减，公路上渺无人迹，突然由北向南急匆匆跑来几匹战马，马蹄踏得泥水四处飞溅，发出一片“噗哧噗哧”的响声，马背上是几个穿军装的人。他们虽然披着防雨斗篷，但是此时此刻斗篷已经失去效用，浑身上下浇得水淋淋，没有一处干地方。

为首的两个人当中，一位是新组建的八路军一一五师政委聂荣臻，另一位是一一五师师长林彪。他们刚刚在洛川开完会议，正朝西安进发。

林彪用右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狠狠地吐了一口流进口里的雨水，说道：“真霉气！偏偏赶上这样的天气，我看还是找个路边的旅店住下吧。”

“我们在洛川开会期间一一五、一二0两个师就已经先后渡过了黄河，进入山西省的万荣地面，如果我们不连夜赶到西安去乘火车赶上部队，那么部队就成了无首之龙，将如何迎战日军？我们必须尽快赶到西安。”

林彪听了没有吱声，几匹马又加快了步伐，一溜儿小颠儿地朝前跑去。

马赶路，必须有张有弛，急跑一阵之后，要让马停下来喘一喘气，整一整马肚带。就这样，一行人走走停停，晚饭时分找到一个车马大店。

大家住下以后，林彪对聂荣臻说：“其实会议何必在洛川召开呢？连累我们跑这么多冤枉路。”

“我觉得中央选择在洛川开这将次会是经过周密考虑的，洛川在西安与延安的中间，我们从西安附近的三原驻地北上去开会， 中央由延安出发南下奔洛川，距离相差无几，这样可能避免长途跋涉，延误开会时间。所以在洛川开会是正确的。”聂荣臻知道，由于在洛川会议上毛主席和大多数同志否定了林彪主张抗日战争中打运动战的主张，致使他怀有一些不满情绪。所以他只好耐心地进行解释。

林彪听后，摆了一下手说：“算了，不争论这些了。自从东征以后，我到了‘抗大’，没想到时隔一年，这次日本人又把咱俩凑到一起了，这也算是‘缘分’呀。”

“这说明毛泽东同志对一方面军在长征中的表现是很重视的，希望我们在洛川会议制定的战略方针指引下把抗日战争打好。”

……

聂荣臻和林彪率领警卫人员，夜宿晓行，冒雨兼程，没几日就走完了近四百里的路程。这天傍晚之前，蒙蒙的雨幕之中，已经可以看到西安古城的高大城墙了。人们不禁一阵亢奋，几天的旅途劳累，顿时减轻了大半。

一行人在城外的一家客栈外下了马，这时候，人人身上都沾满了黄泥浆，活象是泥猴，人们你瞅瞅我，我瞧瞧你，不由得都大笑起来。

聂荣臻停住笑声，对大家说：“同志们，快洗一洗，换上带来的干净衣服，准备进西安城。”

半年多以前，西安事变刚刚结束，聂荣臻曾到过西安，西安的街道他并不生疏。一行人进了城门，径直朝八路军驻西安办事处走去。西安的大街上还保留着西安事变时留下的痕迹。墙壁上有不少要求抗日的标语，学生、市民的抗战情绪还是那么高涨。

他们来到八路军办事处的门外，出来迎接的是先头赶到西安的朱德和周恩来。洛川会议他们在一起开的会。才分别了几天工夫，大家见面却格外亲热，虽然话语不多，聂荣臻已从那只紧紧握住他的大手上感受到周恩来深笃的情谊。

到西安后的第一顿饭是周恩来亲自安排的。吃饭的时候，周恩来对聂荣臻和林彪说：“这次开赴前线的军队领导同志准备分两批走。林师长第一批走，鸟无头不飞嘛，你要尽快追上一一五师，完成在山西一带的部署。为了八路军出师华北之事，我要到太原去同国民党第二战区进行联系。我建议荣臻同志同我一路走。然后由他带领一一五师的第二梯队去同你们会合。”

“好。”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雨虽然停了，但乌云压得很低，天空黑的象一个锅底，周恩来住的那间房子里的灯光还亮着，而且显得特别明亮。

“荣臻同志，这次你们开赴华北抗日前线，是我军历史上一大转折，眼看就要同日本人面对面地作战了，你有什么感想？”周恩来给聂荣臻重新斟满一碗茶，然后问他。

略作思索以后，聂荣臻感慨地说：“一方面抗日的夙愿眼看就要实现，心里无比激动；另一方面这样独当一面地开展敌后作战，有许许多多情况都是从未经历过的，因难也会很多，坦率地说，也感到担子是很重的。”

“当然，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周恩来默默地点着头说，“今天，蒋鼎文举行宴会，气氛还是热烈的。是吗？”

“他是国民党陕西省主席。这表明，国共合作的局面终于被我们促成了，如果国民党能同我们合作抗日，这是中华民族的大幸呀！”

周恩来点头表示同感，他说：“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一个问题。”

“抗战中的统一战线政策问题。”

“对！芦沟构的炮声，把我国国内矛盾降为次要地痊，而同日本侵略者的民族矛盾则上升到首位，所以如何最大限度地动员国民的抗战力量，是摆在我们党面前的一个新的课题。这次去华北，你一定有所考虑吧？”

聂荣臻说：“我觉得抗日战争的战略方针确定以后，发动群众，是关键的关键。这些我都初步地想过了，到华北以后我们必须注意发动群众，依靠群众，争取得到群众的密切配合，壮大人民的力量。”

“嗯，完全正确，没有群众基础，开展游击战就将会是一句空话。摆在你们面前的困难是显而易见的，秋季已经到了， 可战士们还穿着单衣、草鞋，过冬的服装尚无着落。我们的战士，士气是没问题的，但经费和武器弹药等物资供应却问题很多。”

聂荣臻说：“这些我也都想到了。太原第二战区指望不上，还是老办法，自力更生，依靠群众，加上部队有红军长征的锻炼，困难会被克服的。”

周恩来房子里的灯光一直亮到深夜，俩人谈了许多关于抗日战争的事情。第四天的上午，蒋鼎文派的专列已经准备就绪，聂荣臻和周恩来乘车来到车站，然后又登上列车。这时才发现同车前往太原的还有国民党政府的代表张治中。大家见面一一握手问候，说话间，火车在一声拖长的汽笛声中，缓缓地开动了。

车窗外，秋雨时停时下，田野里的庄稼长得翠绿，大秋作物的穗子正在灌浆。多年来骑惯了马的聂荣臻换上这现代化的交通工具，感到象气一样，一时间连空间的距离也缩小了。临潼、渭南、华县都很快留在了列车的尾后。火车快到华阴的时候，不知道谁大声喊：“华山就要到了！”

聂荣臻能过右侧的车窗朝南望去，只见重峦叠嶂，群峰巍峨，雨幕之中更增添了几分迷濛神奇的色彩，真象是一帧巨大的水墨山水画。

其实，在火车上是无法看到华山的，虽然如此，对眼下的壮丽风光，聂荣臻触景生情，感慨万端，使他在车窗边呆住了。他想：祖国大好河山正在被日本侵略者大片大片地侵吞着。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国土地上的中国民族将失去对这些山川沃野的主权，变成侵略者的奴隶……他简直不敢想下去了。这时，他突然想起“自古华山一条路”这一名句，中国人民要生存下去，不也正象“自古华山一条路”吗！这一条路就是“抗战”，就是消灭侵略者，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二条路可供选择。

专列开到潼关就停下了。众人下了火车，来到黄河渡口，聂荣臻站在一个土包上，只见雨季的黄河水势大涨，浊浪滔天，湍急的河水掀着巨浪，打着旋涡，滚滚而下，一往无前。聂荣臻看着这壮观的场面，心头不禁泛起一阵亢奋，啊！黄河，奔腾的黄河！你不正是我们中华精神的象征吗！在你的面前，有什么东西不会被冲垮呢！

“首长，该上船了。”

警卫员的话打断了聂荣臻的思路，他随在周恩来的身后登上了渡河的木船。这条木船看起来并不算小，可是划到黄河中流的时候，它却显得那么小，象是一片漂浮不定的树叶，在激流中上下颠簸，真有几分惊心动魄呢。

渡过黄河，众人登岸，这里便是山西省的风陵渡了。大家正议论着如何继续进发，这时有一位穿着晋军服装的军官走来对大家说：“阎长官已派专车前来迎接诸位，请诸位到车站吧。”果然，阎锡山为了防止蒋介石和其他军阀侵入山西，保住他在山西太上皇的地位，把山西境内的铁路，全修成窄轨，这次亲眼目睹，果然比一般铁路要窄。登上车厢后又发现不但路轨窄，车厢也很小，象个大木箱，里边的摆设也小而简陋。当人们全部登车以后，小小的车厢已是拥挤不堪了。不过眼下阴雨绵绵，天气并不算热，大家挤在一起有说有笑，反而感到气氛热烈，减少了长途跋涉的寂寞。

在车上，周恩来笑笑说：

“荣臻同志，你在想什么？”

“还记得一年前吗？”

“你是说渡河东征？”

“是啊。时间还不到一年，阎锡山这个山西的土皇帝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当时，他怕我们东征，沿黄河东岸十多个县构筑了明碉暗堡，他的八万人马剑拔弩张，矛头指向我们。可是今天，他又派专列来迎接我们进太原府。”

“由于阎锡山在晋北节节败退，日本人的进攻势不可挡，引起山西和全国人民的极端愤恨。阎锡山迫于这种压力也想打一打。可是，他很清楚，他的部队是不堪一击的，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八路军身上，让八路军把日本人顶住。这就是他对我们转变态度的原因。”

“完全正确。”

俩人正在谈话，一位干部走过来报告说：“刚才从风陵渡得到可靠的消息，日本军队在平汉线上不断逼进，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情况非常吃紧！”

聂荣臻听了这个消息，心情越发不能平静，他从军用皮挎包里找出一份地图，在小桌上展开，同周恩来一起观看。周恩来的右手食指在地图上移动着，最后用指尖在地图上敲了一下说：“我们原定任务是开赴晋察冀绥四省交界地区开展游击战，向沿着平缓、同蒲、平汉路进攻的日本军队进行侧击，以配合国民党军队的作战行动。现在看来，国民党军队有负众望，他们承担不了这样的作战。”

聂荣臻说：“我有同感。一旦国民党节节败退，我们就应该有单独应付战局的准备。”

周恩来直起身来，以一种期待的目光望着聂荣臻说：“荣臻同志，过去你在顺直省委工作过一段时间，以你对河北、山西一带的了解，我们在哪些地方开展游击战争更适宜一些呢？”

聂荣臻稍加思索，说道：“太详细的情况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我的意思是一一五师可按原定计划开进。但应该做好单独进行游击战争的，晋察冀绥四省交界地区山岭起伏，很适合开展游击战争。另外，我们再花力气发动群众，启发他们的抗日热情，我看我们完全可以开展长期的游击战争。”

周恩来听后，高兴地说：“很正确，我完全同意你的想法。不过，部队进到那些地方，会面临许多困难的。来，咱们研究研究这个问题吧。”

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了，火车不紧不慢地向东北方向挪动着，周恩来和聂荣臻一直在研究着开展游击战的问题，一个在敌后牵制、打击日寇的总体规划在聂荣臻的脑子里渐渐地形成了。这时候火车头连续发出了三声长鸣，然后就缓慢地停了下来。车下有一个铁路工人模样的人用浓重的山西话高声喊道：“侯马到啦，侯马到啦！”

聂荣臻听了这喊声一阵高兴，他对周恩来说：“好！一一五师的第二梯队就在侯马停留。”

周恩来说：“是徐海东同志那个旅吗？”

“对！”聂荣臻站起来整理军用皮带和军衣，他说，“除了这个旅以外，还有师的司令部。恩来同志，赶上部队，我就要跟部队行动了。我们要分手了。”

周恩来用力地摇头聂荣臻的手，热情地看着他说：“好！我在太原等候你们胜利的消息！”

聂荣臻同样热情地握着周恩来的手说：“希望你多多保重！”说罢，走下了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