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一夜洗了三次澡

1930年6月，中央政治局在李立三主持下，通过了一个叫做“新的革命高潮与一省或几省的首先胜利”决议案。这个决议认为，革命已经具备了胜利的条件，要求在全国范围内发动总暴动，尤其是大中城市要首先发动，以形成“革命高潮的中心”。

在这种错误的思想指导下，制定了各个中心城市举行总起义的计划，并且命令红军向大中城市发动进攻。

当时，聂荣臻已由顺直省委调到上海中央特科工作。特科是在国民党严重的白色恐怖下，为了保卫党中央的安全而创建的一个同敌人进行隐蔽斗争的保卫工作组织。

7月的一天，上海的天气闷热，晴空无云，街道上没有一丝微风吹过，空气象是在一个巨大的蒸笼中凝固了。聂荣臻正在家里吃饭，突然接到通知，说是李立三请他去谈话。

聂荣臻来到李立三的办公室，刚一进门，李立三就眉开眼笑地迎了上来，说道：“荣臻同志，交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

聂荣臻见李立三今天表现异常，揣摩不透他究竟是要交给自己什么任务，就说：“请讲。”

李立三以手示意，请聂荣臻坐下，然后说：“中央决定派你到镇江去一趟，任务是在镇江组织起义。如果起义成功，你就乘胜西进，进攻南京。最后同攻打长沙、南昌的军队会师武汉。”

聂荣臻虽然不了解镇江的情况，但是他对李立三的这种狂热的想法持怀疑态度。认为这个计划未免有些超乎现实的可能。他有意地问道：“这次任务由我自己去完成吗？”

“不、不。”李立三摇着手说，“中央给你派两名助手，一位伍云甫同志，他参加过湘南起义，有起义工作方面的经验；另一位是青年工人，搞无线电工作的。起义成功，你们用无线电同中央联系。”

聂荣臻思忖了一下，说道：“镇江的情况我不了解，能不能组织起义要根据那里的实际情况决定。我们先去看一看吧。”

“不是去看一看，而是一定要成功。中央已派刘伯承同志去了武汉，由他在武汉策划起义，以迎接各路大军会师武汉。他的任务比你还要重哩。”

聂荣臻坚持说：“组织起义是一项很严肃的事情，必须慎重，不搞则罢，要搞就一定要有成功的把握。所以，我们必须首先搞清楚组织起义的条件。镇江的情况，我心里没数，不去亲自看一看，我没有发言权。”

李立三根本听不进旁人的意见。他背着双手，在屋里踱来踱去，似乎听得很不耐烦。他突然停下来说：“镇江是长江、大运河和沪宁铁路的交叉点，东、西、南三面山丘环峙，形势险要。太平天国时候就被视为天京下游的重要屏障，自古以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拿下镇江对进攻南京有着决定的意义，对实现政治局决议案同样具有重要的意义。中央决心很大，镇江的同志也已经有了一定的工作基础，积蓄了一定的力量，你们这次去，一定要把起义搞成功。”

聂荣臻根据以往的经验，知道和李立三辩论是徒劳的。于是他说：“我们去看一看，如果有条件就组织起义。”

说完就告辞了。

第二天，聂荣臻带领另外两个同志坐火车到了镇江。这时候，天正下着小雨，车站上人群骚动，军警森严，气氛非常紧张。聂荣臻轻轻对伙伴们说：“看来镇江的敌人很猖狂，为了隐蔽，我们三个人要分别住在三个旅馆里，分头进行活动。”

两个助手点头表示同意，于是三人就分了手。聂荣臻住进一家小旅馆，稍事休息以后，他重新熟悉了一下同镇江县委接头的办法，然后就出去找县委书记。

第一次出去没有找到。但是他没有白跑，从一位同志口中了解到镇江的一些情况。原来李立三所说的“积蓄了一定的力量”，只不过是在医院里有一批伤兵，这些伤兵经过我们做工作，被说服了，有意听从党的指挥。另外，还有一股过去的土匪部队，也有希望争取过来，参加我们的行动。

在回旅馆的路上，他边走边想：如果自己听到的这些情况全是真的，那么在镇江搞起义就开异于白日做梦，就凭这么一点点力量，而且全是伤兵和土匪的人，怎么可能发动起义呢！

他在旅馆里简单地吃了一点饭，心想：自己在镇江活动，道路不熟悉不行，还是出去买一张镇江的地图吧。

天空老是阴沉沉的，而且不时地落着雨点。他在镇江不算宽阔的街道上走着，用心地观察着城里的形势。后来在一个小书摊上买了一张镇江地图。

等他回到旅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住的那间客房的门被打开了。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出门时，是请旅馆的堂馆将门锁好了的。

职业的特点，使聂荣臻具有高度的警惕。他想，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他假装由此路过，从自己房屋门前走了过去，在门前他朝屋里一看，只见有两个便衣，正在翻他桌屉和订上的东西。他断定自己已经被敌人怀疑上了，如果再在这家旅馆里呆下去，肯定会出事，于是他头也没回，径直朝前面走去，很快离开了旅馆。

这时候，天已经渐渐地暗下来了，街道上行人也渐渐稀少。聂荣臻在街上毫无目标地蹓跶着，不知道去什么地方落脚好，再去找新的旅馆住下？当然不行。因为警察对每个旅馆都会有布置的。去找伍去甫他们俩？他觉得也不行。在这种情况下，绝对不能同伙伴碰头。但总不能一直在街上转圈子呀！他想：如果镇江城里有一位亲戚多好，也省得自己无处投宿。可是，自己不但没有亲戚，连一位相识的人也找不出来呢！

他正发愁，突然听到前边吵吵嚷嚷，抬头一看，声音是从一处灯火通明的房子里传出来的，他加快了步子，近前一看，原来这是一家澡堂子。

顿时，他觉得自己有办法了，何不到澡堂子里去消磨这漫漫长夜，也好歇一歇这两条发疼的腿。

他买了一张门票，在池子里好好洗了一个澡，又躺了一段时间，看看表，还不到十一点钟。要想度过这一夜，至少还要六个小时。可是自己已经在澡堂子里呆了三个多钟头，洗澡的人已经换了几茬。澡堂的伙计走来走去，总以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他看。他意识到，自己再在这里呆下去已不合宜了，同样会引起人家的猜疑，一旦澡堂的人报告警察，自己仍然有被捕的危险，所以蹲澡堂并不是万全之策。

想到这里，他赶紧穿好衣服，离开了这家澡堂子。

街道上泥泞而又昏暗，深更半夜，万籁俱寂，只偶尔有一两个行人匆匆而过，空气里凝结着水气，似乎随时都要变成水珠掉落下来。这些倒还没什么，最可怕的是军警和特务，他们象夜游神一样，不知何时会突然出现在你面前，那就很难脱身了。

怎么办？难道这一夜就找不到一个栖身之处？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澡堂里一对外乡人的谈话，从他们的谈话中可以知道，镇江的澡堂同外地不同，是通宵开放的。自己何不再到另一个澡堂去消磨这一宿。

就这样，一宿之间，他共洗了三次澡，换了三个澡堂，总算把这一夜熬过去了。

早晨，大街上已经可以听到行人的脚步声了，聂荣臻悠闲地穿好衣服，离开了澡堂。

天又下起了小雨。空气中散发着凉意，他雇了一辆三轮车，拉上帘子，径真奔车站而去。

他想：在镇江是不能停留了，两个伙伴也可能已经返回上海。从镇江目前的情况来看，根本没有组织起义的可能性同，所以他决定自己先返回上海去，把情况报告中央。

聂荣臻回到上海，一打听伍云甫和那个年轻的工人同志还没有回来，他开始为他们二人担心起来，是不是两人没有逃脱？他怀着一股强烈的阶级感情和责任心，决定立即返回镇江，去打听两个战友的消息。

在镇江车站下车以后，天已过中午，他突然听到报童们喊道：“买报、买报，看共产党县委被破获的消息……”

聂荣臻顺手买了一张报纸，边走边看，这才证实了昨天自己去县委看到的情况，果然是被国民党破获了。他马不停蹄，一连找了几家旅馆，终于把两位战友找到了。

伍云甫如见亲人，拉着聂荣臻的手说：“你可来了，我们正等你的消息哩。”

聂荣臻小声地对他们说：“现在情况糟得很，县委机关昨天被破获了，县委书记被捕了，这里也丝毫不具备起义的条件，我们在这里已没有什么意义，而且非常危险。所以，我们要马上回上海去。”

他们三人回到上海后，聂荣臻向李立三汇报了镇江的情况，说明镇江起义完全是一种空想。李立三不相信，他派人去镇江核实情况，结果证实聂荣臻的结论是对的。李立三这才承认镇江不能发动起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