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不爱国，读书何用”

寒假以后，聂荣臻由家乡回到了学校。在图书室里阅读杂志时，他看到全国各地学生爱国运动正在迅猛发展。他预感到祖国大地上正在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大有摧枯拉朽、席卷华夏之势。他暗自感到鼓舞和兴奋。

这年的4月底，北京两万五千多名学生向全国发出了通电：要求收回青岛，号召全国人民在5月7日(即日本政府为了迫使袁世凯在四十八小时答复二十一条，发出最后通谍的日子)一致举行国耻纪念会。

5月4日，北京五千名学生举行群众游行示威，在大街上高喊“外争国权，内惩国贼”、“取消二十一条”等口号。示威群众愤怒地焚烧了赵家楼曹汝霖的住宅，痛打了章宗祥，段棋瑞派兵弹压，三十二名学生被捕。

随后，这一运动波及全国，一呼百应，全国顿时形成一个反帝的大潮流。

江津县的学生运动也在发展，县学联做出决定：

一、把反帝斗争进一步深入到社会上去，并以抵制日货的实际行动为主要标志；

二、与江津甲种农业学校等校的学生组织团结一致，联合行动，以增强斗争力量。

学生联合会的决定得到学生们的热烈拥护。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学校的几件名学生集合在校园里进行了示威游行，游行队伍接着走出校门，黄荆街上第一次出现这样壮观的场面——几百名学生排着整齐的队伍，手持三角形的彩旗，呼喊的口号声震撼山岳江河，雄赳赳、气昂昂地穿街而过。队伍一拐弯，进到江津县城最繁华的布市街，这里商店集中，行人熙熙攘攘。人们都停在路旁观看学生的游行队伍，不少人还跟着学生呼喊口号。

最后，游行队伍来到长江码头。聂荣臻走在队伍前面，挥动着拳头喊道：“废止二十一条！”“坚决收回青岛！”“打倒卖国贼！”“抵制日货！”

学生的游行示威震动了全城，没多少时间，江津县城的人们几乎倾城而出。很快地，人们就全知道“二十一条”、“抵制日货”这些新鲜的名词了。

游行示威以后，学生联合会又派出代表，到一些大商店去作动员说服工作，要求商店拒绝贩买日货。

但是一些大商号的老板唯利是图，对学生们的正义要求不予理睬，许多小商店也跟着他们跑，给抵制日货的运动造成了很大障碍。

某些商店老板的行为激怒了学生，他们气愤已极，一轰而起，拥向繁华的布市街。

布市街上的乾坤泰、鸣盛和等字号是全县有名的大商店，他们出售日货最多，老板也最顽固。学生们破门而入，强行搜查，货架上、库房中的日本货全被搬到了街上。

商店老板着了急，一边派人去向驻军团长王天培告急，一边大喊大叫：“你们学生为何抢商品！简直是强盗!”

聂荣臻反驳说：“我们查的是日货。你们不听劝告，继续贩卖日货，这是卖国行为！”

“你、你……”老板急得满屋乱转，直挠光秃秃的头皮。

这时派去找王天培的伙计跑回来了，他凑到老板的耳朵边说：“王团长说，现在学生火气正盛，派兵去阻止，必然发生不测事件，请老板稍忍……”

“哼！什么‘不测事件’！”老板气得跺脚骂道，“还不是老子的钱没给他装满腰包，这群……啊！学生们要干什么?他们把货搬到哪里去……”

原来正当老板大骂王天培的时候，学生们已开始搬运搜出的日货。大家抬的抬、扛的扛，不大一会儿就将日货搬到了离江边不远的文昌宫去了。学联负责人将文昌宫的大门锁好，派学生轮流站岗，防止商人和坏人抢劫。另外，聂荣臻和几位学联领导人又组织起一文学生巡逻队，沿江巡逻，专门搜查装载日货的船只，一旦发现，不论属谁所有。一概不准靠岸。

整个江津县城掀起了抵制日货的热潮。学生们的爱国行动得到老百姓的赞同，但是也吓坏了驻军团长王天培。乾坤泰老板请他去制止学生，他没去，一来他是想通过此事从乾坤泰等字号捞到更多的油水；更主要的，他也被学生们的气势所吓倒。另外一个被吓破了胆的就是江津县的县太爷聂述文。他见学生抵制日货的运动愈演愈烈，继续发展下去，必将引起上司恼怒，危及自己的乌纱帽。这两天，王天培和聂述文白天黑夜坐卧不安，绞尽脑汁，想找出一个办法来，把学生的斗争烈火扑灭。

办法，总算被他们找到了。

这天，聂述文要召见学联会代表谈判“日货”事件，为了壮胆和向学生施加压力，他把王天培找来，以优厚的条件，让王天培陪同他一道谈判。

学联会领导为了扩大宣传，同意去参加谈判。

谈判是在县衙的议事厅里进行的。早已被商人用钱买通了的王天培，想给学生们来个下马威。他事先就在会场门外和县衙门外的街道上布满了士兵，士兵们荷枪实弹，枪上还都上着刺刀，杀气腾腾。

学生代表来了。王天培的部下一个个凶神恶煞似的，如临大敌。

学生代表面对着明晃晃的刺刀，毫无惧色，昂首挺胸地往前走。聂荣臻走过去的时候，还用手拨开一个士兵挡住他去路的刺刀。他的凛然气势，一下子把王天培的部下压倒了。

聂述文、王天培等人，一开始根本没把这些学生放在眼里，以为对待这些乳臭未干的娃子，只要用刺刀一吓，他们就会乖乖地就范了。万万没想到这些学生倒是给他们来了一个下马威。

还没等县长来个开场白，学联会的代表就首先质问开了：“请问县长先生，这次召见学联代表是研究抵制日货的事情，为何派众多士兵荷枪实弹，如临大敌？！”

聂述文奸诈地笑着说：“嘻嘻……不要误会，这个吗——县府考虑到当今时局动荡不安，设置警卫完全是保护诸位人身安全，也是保护会场不受歹徒搅扰。”

聂荣臻冷冷一笑说：“如今时局多艰，为了救国救民于水火之中，学生已把个人安危置之度外。聂县长应考虑的是保护国家民族的利益，支持学生的爱国行动。”

“胡说!”王天培从椅子上跳起来，粗暴地喝了一声，象是一声炸雷。他的黑红脸膛憋得象一个紫茄子，声嘶力竭地喊道，“学生嘛，应以读书为本，安分守己，呆在学校之内。象你们这样整日上街滋生事端，蛊惑民心，抢掠商店，成何体统！若不念你等年幼无知，本团定然严惩！”

学联会代表见聂述文和王天培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目的是想连哄带吓，压服学生，阻止学生抵制日货的斗争。心中都非常气愤。

聂荣臻站起来理直气壮地说：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学生年幼‘无知’，尚且懂得爱国，整日为救国救民奔忙，宣传民众，内除国贼，外抗强权。而王团长身为一团之长，却倒转枪口来对付手无寸铁的学生，这成何体统！”

一番话说得聂述文和王天培面红耳赤，无言可答。这时候，一位学联会的领导紧逼一步说：“江津县学生联合会授权我向诸位宣告，本会认为销售日货为卖国行为，故决定将封存于文昌宫之日货全部烧毁，以雪国耻！”

几个商号老板听到这里，早已吓得魂飞天外，忙说：“我们抗议学生的不法行为！本店是经政府注册，准予开业的合法商户，应受政府保护。那些日货是我们用血本购进的，烧掉货物，必置我店于死地。望聂县长、王团长为商界作主，发还被掠商品并责令赔偿损失。”

聂述文点点头，对老板们表示安慰。然后对学生代表说：“文昌宫的货物如付之一炬，造成巨大浪费不说，还将陷市场于混乱。再者嘛——商界诸君在经营方面并无不轨之处，本县既要爱护学生的爱国热情，又要照顾商界合法权益，故文昌宫的货物应该物归原主；至于赔偿损失，本人认为既是学生所为，他们大部住校读书，哪来得许多银钱，就免了吧。”

聂述文以为自己说的话既公平、又圆满，得意地笑着点头环视大家。商人们也高兴地鼓起掌来，表示拥护县长的裁决。

聂荣臻怒冲冲地说：“保护日货就是卖国，卖国贼必须铲除!”

学生代表义正辞严，坚持要焚烧日货，把聂述文、王天培说得哑口无言。聂述文黑眼珠狡猾地转动了几下，只好宣布说：“这样吧，今天先谈到这里，大家冷静一下，改日再议。”

以后几次谈判同第一次谈判一样，双方各执己见。学生们反复陈述爱国主张，毫不退让，所以，谈判终告失败。聂述文和王天培不但公开进行干涉，许多商人还雇请流氓、打手殴打看守文昌宫的学生纠察队。学生们毫不惧怕，面对面地进行了顽强的斗争。

1919年6月的一天，学生联合会把凡尔赛和约正式签字的消息告诉广大学生以后，同学们的愤怒情绪达到了极点。这天上午，江津中学堂一百多名学生冒着酷热的阳光，在学校院子里集合，准备再次到街上去游行示威。校长邓黎仙。学监李耀祥、罗中林闻讯跑出来阻拦。邓黎仙穿着一件黑长袍、戴一副花镜，镜框架在鹰钩鼻子上，张开双手，活象一只黑乌鸦，他尖着嗓子喊：“不准你们聚众闹事，快回教室上课！”

李耀祥忙三迭四地跑到校门口，“恍当”一声将大门关上了。他挥着拳头威胁道：“学校是读书的圣地，不准参予政治事件，违者一律开除学籍！”

听到学监的警告。站在聂荣臻身旁的一个学生似乎开始动摇了，他挪了挪身子，想溜走。聂荣臻回头一看。后边已有几个学生离开队伍，朝教室走去了。于是他站出来大声地喊通： “不爱国，读书何用！同学们不要回去。爱国无罪，团结起来，冲出校门去！其它学校的同学们在等着我们！”

聂荣臻的喊声起了很大的鼓动作用，再也没有人朝教室走了。

学校的大门被学生们冲开了，学生们象潮水一样涌到街上去。

在这同时。农业学校的学生队伍也上了街。两股队伍在布市街和黄荆街交叉的地方汇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巨大的铁流，以不可阻挡的气势，朝文昌宫进发。

一路上，聂荣臻和几位同学带领着大家呼口号，口号声、歌声，震撼着整个江津县城，激荡着每个江津人的心。

游行队伍来到文昌宫以后，学生们一拥而进，将日货全部搬到江边，堆放在渡口码头的石阶旁边。

一位学联会的领导站在石阶上大声地说：“让日货充斥我国市场，是我们的耻辱，贩卖日货是卖国的行为。一切爱国的学生和人士绝不允许这种现象继续下去！当年林则徐在院门烧了英国的鸦片，今天我们要效先辈的爱国壮举，把日货全部烧掉!”

在学生的欢呼和口号声中，石阶上燃起了冲天的熊熊大火。那大大小小的印着日本字的木箱，在火中“噼噼啪啪”地呻吟着，迅速地被红色的火舌吞噬着，不大一会儿工夫，就化 为滚滚浓烟，升天而去了。

学生们围在火堆四周，欢呼、跳跃。聂荣臻激动地带领大家振臂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那呼声，象一股强大的声浪，震撼着江津县城的每一个角落，不知通有多少人闻讯赶到码头来观看，江岸上，高大的石阶上，沿江岸的街道上，黑压压地站满了人，连江面的木船上也站满了观看的人。焚烧日货的行动，把江津人的爱国热情推到了一个高峰。

聂荣臻站在队伍的前面。火光照耀得他满脸通红，看着这激动人心的场面，他心潮澎湃，感到扬眉吐气，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幸福和自豪。他看着自己的同学们那一张张无畏的脸，默默地自语道，中国人民反对外来侵略的传统已经传到我们这一代青年的身上！放心吧，祖国！你的年轻一代儿女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