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不甘沉闷的学生

私塾先生是一位前清秀才，穿着长袍马褂，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眼镜，看起来古古板板的。老先生的教书办法也非常单调，学生不听话或背不下课文，就要吃板子、罚站、罚跪。

老秀才常给学生们讲文昌阁魁星听人读书的故事。说是文昌阁的魁星有时候下界来听人们念书，如果魁星发现谁念得好，就会在谁头上点三个点，将来这个学生就会三元及第，光宗耀祖……

幼年时代的聂荣臻倒是没想到将来要金榜高中，去当什么官儿。但是他在外祖父和父母的教导下，懂得没有文化的苦楚，也懂得自己能到这里来上学很不容易。如果不努力读书。连供自己上学的外公也对不起。所以他读起书来非常用功，不但自己在课堂上不打闹、嬉笑，而且常常劝导别的同学好好念书。由于他念书、写字都非常认真，加上他天资聪敏，很快就能将课文记熟。

私塾里学的是《三字经》、《千字文》，后来又读 《四书》、《五经》，这些书深奥难懂，老师只顾念，不给讲解，娃子们越读越糊涂。这样的学习对少年来讲，简直是一种沉重负担。娃子们对念书越来越感到枯燥乏味。

聂荣臻对这样的课读生活也渐渐地觉得沉闷了。他不甘心把自己捆绑在这样的樊笼里死读书。

所幸当时正处在废科举、办新学的新旧交替时期，在一些区和镇子上，已经建立起小学和高小之类的“洋学校”。在江津县城还建立了一所中学。

1913年2月，聂荣臻转到插旗寺小学去读初小。第二年8月又到九如镇 (现在的油溪镇)高等小学读书。

这时候聂荣臻十四岁了，课本上学到的知识已经不能满足他那广泛而无止境的求知欲望。在完成了作业以后，他在外祖父家看了许多书，《三国演义》、《水游传》……成了他喜爱的读物。书中那些引人入胜的故事，曲折惊险的战争场面和那些大智大勇的人物形象，都使他神往和羡慕不已。然而他最感兴趣的还是舅舅从重庆带回来的时事新闻。

在辛亥革命酝酿时期，整个中国处于激烈动荡和变革的前夜。处于这种社会现实中的人们，必然要产生各种不同的社会思潮，各派政治力量都在积极活动，斗争也一天比一天激烈。

这一切都以辛亥革命为标志，汇集成一股强大的历史潮流，加速着封建社会的瓦解和崩溃，孕育着中华民族一个新时代的诞生。

天府之国的四川是个美丽富饶的地方，但当时还没有宝成铁路和川黔铁路，交通非常闭塞。大清王朝通过四川总督赵尔丰、端方统治四川人民，用的手段是极其残酷的。富于反抗精神的四川人民，不断掀起各种各样的反清斗争。

外公家有三个舅舅。大舅老成持重，是外公持家的得力助手；二舅和三舅都在重庆念书。二舅是共和党人。三舅住的是重庆法政学校。法政学校在当时算得上是四川的最高学府了，政治上比较敏感，消息也比较灵通。舅舅们经常把各种各样的消息带回老家来，他的眼界渐渐开阔起来，除了家乡的事以外，他知道了江津县、重庆市、四川省、全中国和全世界上的许多事情。听到了许许多多自己从来没听到过的名词。什么“革命”、“共和党”、“国民党”等等。舅舅们的谈论像磁石吸铁一样强烈地吸引着他。

舅舅有许多同学和朋友，他们常到家里来争论问题，这些朋友当中有的属于共和党派，有的属于孙中山的国民党派。前者倾向于保守，后者却比较激进。这些人碰到一起，常常争论得面红耳赤，而且似乎谁也没能力把对方说服。

荣臻是这些争论者们忠实的、也是唯一的听众。他非常盼着舅舅们从重庆回来，也盼着舅舅的朋友们来展开争论。每当这时候，他就不声不响地拿来一只小竹凳，坐在屋子的角落里仔细地听，他时常用羡慕的眼光看着这些大人们，心里充满了钦佩。他想：怎么人家知道那么多事情呀？！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舅舅又回来了。这天天气格外的阴暗，空中布满了铅色的乌云，牛毛细雨飘忽地在院子里飞洒着。这样的天气聂荣臻以为舅舅的朋友们不会来了，没想到，这天来的人格外多，几乎把舅舅那间卧室挤满了。大家都认识荣臻了，而且很喜欢他，所以在床沿上让出一个位置让他坐下。

这时候有一个同学问三舅：“当前‘保路运动’闹得很凶，你这刚从重庆来的人，快谈谈这方面的形势吧。”

还没等舅舅说话，聂荣臻抢着问：“什么是‘保路运动’呀？”

那人笑了笑，抚着他的头说：“噢，你还小，不懂得这些。”

聂荣臻扬起头说：“不懂才问嘛！我要是懂得，就该由你问我了。”

那人又笑了，说道：“嘿！好厉害。好，我来告诉你。咱们四川交通不便，许多有志之士早想修通火车，以利四川的发展。近来由民间各界筹集了一笔巨款，准备修一条川汉铁路，可是清朝政府为了侵吞这笔款子，竟宣布四川的铁路由民办收归国有，实际上这是个大阴谋，目的是想把这笔钱装进那些大豪绅、大权势的私囊。”

荣臻又抢着问：“谁是大豪绅、大权势呀？”

“这中间主要是一些留学日本、在日本红城师范上学的所谓‘二十帮’那些人，他们在日本东京学习了八个月，名义上是接受孙中山先生的领导，自称革命党人，实际上是假革命，修铁路的款子都被他们瓜分了。”

这时候舅舅的另外一个朋友说：“咱们四川的百姓对清朝政府恨之入骨，新近成立了一个‘保路同志会’，现在轰轰烈烈的‘保路运动’就是他们领导的。闹得很厉害。到处都在喊打倒赵尔丰的口号。”

听到这里，在他幼小的心灵激起了不平静的浪花。他问三舅：“赵尔丰是什么人?”

舅舅说：“赵尔丰是清朝政府派到四川管咱们四川老百姓的。”

荣臻又问：“管老百姓的，为啥子不为百姓作主？”

一句天真的问话，把舅舅和朋友们都逗笑了：“你是个娃子，年纪太小，尚不知道其中的奥妙。赵尔丰是清政府安插在咱们四川的总督大人，他保护的是那些高官显贵、富豪劣绅，咱们四川百姓的血都快要被他们吸干了，他是屠杀四川人民刽子手！”

荣臻越听越气，听到这里，他再也无法忍受，“噌”地跳下地，小拳头一挥，厉声喊道：

“打倒赵尔丰!”

他这一声喊，使舅舅和朋友们都大吃一惊，大家万万没想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娃子，会喊出这样的口号。

舅舅和朋友们望着这个有胆有识的娃子，都微笑着额首表示称赞，觉得荣臻虽然年幼，却有一种胆识和志气，将来一定会有所作为的。

可足他这一喊，被外公听到了，老人慌慌张张跑来阻止道：“傻娃子，万万不可乱吼，要掉脑壳的！”

荣臻听了外公的话，丝毫也不在乎，他把胸脯一挺，愤愤地说：“赵尔丰是欺压四川百姓的坏蛋，为啥子不能打倒！”

他理直气壮，把嗓门放的更大了，外公吓得忙跑过来捂他的嘴，小声训斥道：“喊这种口号就是造反呀！造反者是要满门问斩的！”

荣臻把外公的手挪开，依然大声地说：“你们怕，我也要反！”

从此以后，大人们传递的消息被娃子们带到学校，娃子们也整天在议论各种激动人心的事情了。

四川形势很乱，时局动荡不安，老师也不像以前那样管得严了。学校里有时一天就能听到好几个消息，一会儿听说赵尔丰被活捉了，一会儿又听说另一个四川的统治者端方也被活捉了。后来又听说这两个罪恶滔天的家伙被处决了。荣臻每当听到这些消息时，都高兴地和同学们一起跑到课堂外面的空场地上尽情地蹦呀，跳呀，或者让别的同学扮成赵尔丰、端方，由他率领一队同学，做活捉赵尔丰的游戏，一直到尽兴为止。

后来，四川的“保路运动”同辛亥革命运动结合在一起，汇成了一股四川政治大变革的洪流。

聂荣臻当时因为年龄小，没能直接参加到这些政治运动中去。但是，他受到了这种历史大变革的熏陶。后来他听说宣统皇帝被推翻了，清王朝垮了台，孙中山当了大总统，心里痛快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