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共产党员的夙愿*——忆聂荣臻元帅谈科技兴国

郭殿武

听到聂荣臻元帅逝世的噩耗时，我正在浙江沿海的一个小岛上采访。那天晚上，细雨濛濛，格外清冷。我独自站在庭院里收听那令人心碎的讣告，雨水和着泪水在冰凉的面颊上流淌。

多年来，由于工作关系，我常去拜访德高望重的聂帅，聆听他的教诲。最难忘的最建党70周年之际，聂帅关于科技兴国的那次长谈。

那天下午，92岁高龄的聂帅精神很好，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见面，他说，最近《人民日报》《文汇报》《光明日报》等新闻单位都想要我谈谈“科技兴国”的问题。我老了，精力不支，正好你也要来采访，我们就随便谈谈吧。于是他兴致勃勃地与我畅谈科技兴国的大计。

革命的目的是解放生产力

“热爱科学技术，希望以此来改变我国贫穷落后的面貌，这是我青少年时期的夙愿。”谈话一开始，聂帅就深情地这样说。

这番话，使我想起他年轻的一段经历1919年，我国爆发了“五四运动，“民主”、“科学”两 面大旗召唤着无数热血青年。中国为什么受欺负？年轻的聂荣臻苦苦地思索。他得出的结论是：因为中国太贫穷落后。而中国要富强起来，非得有民主政治和先进的科学技术，非得有一大批矢救国求民的知识人才不可。怀着“科学救国“的朴素思想，这一年年底，他同百余名志同道合的中国青年一起，远涉重洋，赴法勤工俭字。在法国，他参加了1921年的三次学生爱国运动，以后又接触了马列主义，从而使他的思想实现了由“科学救国”到“社会主义救中国”的转变。1992年，聂荣臻加入了中国少年共产党（以后改为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1923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投身到为人民解放的伟大革命洪流之中。聂帅感汉地说，我们在党的领导下，打了22年的仗，搬掉了“三座大山”，为发展科技扫清了障碍。

聂帅说，“革命的目的是解放生产力”，对于这样一条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则，林彪、“四人帮”一伙曾掀起一场无知的批判，一度造成极大的思想混乱。其实这个问题在我们党内是早已明确的了。不但如此，而且我们还一再强调生产力的发展必须依靠科学技术水平的提高，依靠劳动者掌握现代科学技术。因此，在1956年1月知识分子问题会议之后，很快在全国出现了“向科学进军”的热潮。在周恩来中志的领导下，我们还很快制定了我国的“12年科学发展规划”。但是，在我们这样一个科学技术十分落后的国家中，要向科学进军，赶上世界先进水平，绝不是一声号召就参解决问题的，必须经过长期的艰苦努力才能实现。

当谈到最后闭幕的中国科协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时，聂帅很兴奋，连声说：“这次会非常重要，开得很好。”他说，近几年，小平同志进一步鲜明地提出“科学技术是生产力，而且是第一生产力”。这一论断，丰富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关于科学技术和关于生产力的学说，意义重大。江泽民同志指出：“坚持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把经济建设真正转移到依靠科技进步和提高劳动者素质的轨道上来，是一场广泛而深刻的变革，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决定全党工作重点转移的进一步深化。”这些话，表达了全党全国人民的心愿。依此去做，必将产生巨大深远的影响。

科学技术落后就会被动挨打

聂帅说，在科学技术落后就会被动挨打。一部中国近代史充分说明了这个问题。五十年代中期，我正是这种紧迫感、危机感的促使下，决心抓好科技工作的。

他说，1956年10月，党的八大刚开完，中央正在研究一些领导同志的分工问题。有一天，邓小平同志对我说，对你的工作安排，中央设想了三个方案，由你选择：一是中央决定调陈毅同志专搞外交工作，他分管的科学技术工作由你来抓；二是彭真同志因工作太忙，中央想让他免兼北京市长，由你来当北京市长；三是继续主管国防工业和部队装备。我当时就表示：“我不想当北京市长，对科学技术工作倒很感兴趣。我们国家太落后，也迫切需要开展这方面的工作。国防工业与科技技术有密切联系，可能的话，将来兼顾也可以。但还是请中央决定。”小平同志历来果断干然，当即表示，那就这样定了。不久，我被任命国务院副总理，党内为科学规划委员党组书记，主管科技术工作。

聂帅说， 我经常在思考：中国人民多少年来都是在一种矛盾的状况中痛苦地挣扎着，这就是一方面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另一方面统治者腐败无能，科学技术又极端落后，使中国成为一个百年沉疴的病人。新中国的成立，为科学技术的发展开辟了光明的前景，这种落后状态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聂帅接着说，新中国成立以后，当我们还医治战争创伤的时候，世界上一些主要的大国已经实现了现代化，进入了所谓“原子时代”、“喷气时代”。更重要的是，我们已经有了抗美援朝战争的感受，技术装备落后，使我们吃了许多亏。而且当时还面临着一场新的侵略战争的威胁，而这场战争将是钢铁与技术的较量。帝国主义敢于欺负我们，就是因为我们落后。为了摆脱被动局面，我们就得尽快地前理，这就需要大力发展科学技术。

聂帅晃光着右手，加重了语气说，当前，我们正处在新旧世纪交替的重要历史时期，面对的是一个充满矛盾和激烈竞争的世界。正如江泽民同志所指出的“国际间的竞争，说到底是综合国务的竞争，关键是科学技术的竞争。在科学技术上落后，就会被动挨打。”这话很对。当年我们研制导弹、原子弹，陈毅同志就多次对我说过：“没有‘两弹’，我这个外交部长的腰杆子就不硬。”最近，我国驻联合国大使候志通同志来看我时，又重复了“两弹”对提高我国国际地位重要作用。

我们的方针是自力更生

聂帅说，科技兴国，必须建立在自力更生的基础之上。

这句话，在记者心中激起波澜。他领导我国科学技术工作的10年间，正是依靠自力更生，开创了科技工作的“黄金时代”。

聂帅接着说，我们这个自力的方针应当说是被逼出来的开始时，西方国家封锁我们，苏联在新技术方给了我们某些援助。但不久，赫鲁晓夫片面撕毁协定，撤走专定，什么东西都不给了。他不给 ，我们只好依靠自己，结果、导弹、朱子、氢弹不是都造出来了嘛！各方面的工作也跟着上去了。所以当年毛泽东同志风趣地说，应该赫鲁晓夫发一枚一吨重的勋章！

说到这里，聂帅笑了。他接着补充说，当然我们讲自力更生，并不是闭关自守。我们要积极从国外引起新技术、新设备，购买专利。一切对我们有用的东西都要学，拿为我们的现代化建设。过去是这样，现在搞改革开放，可以引进更多先进的科学技术，这是毫无疑问的。不过要懂得，那些最先进的东西，人家是绝不会给我们的，较先进的东西，我们也无力都买。总之，我们是不能用钱从国外买来一个现代化的。

记者插话说，有人觉得自己搞进展太慢，不如花钱买来得快些。

聂帅说，有些是慢，但靠得住，而且从长远看，还是要比单纯依赖进口快得多。过去在那样困难的条件下，我们依靠自己的力量，组织队伍，组建机构，全国大协作，刻苦攻关，认真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充分调动他们的积极性，还不是很快把“两弹”的尖端技术堡垒攻下来了吗？当然，这是在当时历史条件下的成功经验。现在情况变了，做法会有所有不同。但我想，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科学求是，大力协同，无私奉献，这些基本原则，是不会变。也是不应该变的。今天这样好的条件，自力更生，科技兴国就更不成问题了。所以我总是讲，要自力更生，要着眼于发展自己的科学技术，提高全民族的科学文化水平。

说到这里，聂帅还深有感触地说，要坚持自力更生的方针，就必须集中力量，全国一盘棋，按照中央决策有计划地全面发展我国的科技事业。我很赞赏钱学森同志曾经讲过一段话。他说，我们国家的科学技术、乃至国防科学技术，当前存在的主要问题，是多头、分散、不能在中央决策之后，全国统一意志地去实施。我们的科学力量不小，问题是要有一个坚强的领导，是现代化的方法进行组织，使这支巨大力量发挥作用。他认为我们五六十年代组织“两弹”攻关的经验，就是把指挥大兵团作战、大规模军事行动的那套办法，有效地运用到组织现代国防科技工作中来，这正是我们今天强调的系统工程的科学方法，所以是很成功的。当然不是一点不变地照搬过去的老经验。国家在改革，事业在发展，我们要把过去一些成功的经验，放在今天新的条件下来考虑，努力发燕尾服我国的社会主义科技事业。

聂帅接着说，要坚持自力更的方针，必须树立民族自尊心、自信心。我早就说过，我们的祖先曾为人类文明做出过重大贡献；在社会主义的新中， 我们的人才也不比外国差，某些高技术领域的发明创造，还走在世界科技的前列。前几年，由于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的泛滥，崇洋媚外、民族虚无主义等思想对一些人影响很大，使他们产生了民族自卑感。晕种状况下不符合中国英才辈出、群星灿烂的客观事实，对自力更生发展我国科学技术，实现科技兴国的宏伟目标极为不利。

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社会文明的标志

聂帅说，我历来认为，是否尊重知识，尊重人才，是衡量社会进步水平的标准之一。科技人员是新的生产力的开拓者，充分调动他们的积极性、主动性和创造性，是发展生产力的前提。

素以“儒将”著称的聂荣臻元帅，无论在战争岁月还是和平建设时期，都是知识分子的良师益友，是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光辉的典范。10年动乱中被批判的“科技鱼”、“科技肉”，就凝聚着聂帅关心知识分子一段佳话：六十年代初，国家经济一度困难。当时，一批科技人员正紧张地执行攻关任务。夜以继日地工作，生活物资的奇缺，他们健康情况很不好，有的出现浮肿，有的患有多种疾病。看到这种情况，聂帅的心情很不平静。他毅然决定，以自己的名义向各大军求援。当时，聂帅正因病住院，陈毅同志去看他，闻听此事，就风趣地说：“你这是在‘募捐’啊！算不我一个”全军指战员深深了解老帅的心意，宁肯自己更艰苦些，也要支援为祖国科技现代化而苦战的科技人员。这些物资运到后，聂帅关照国防科委：这批鱼、肉、大豆、海带等，都是专门给科技人员的，其他任何人不得动用。他亲自布置和检查分配方案。这桩30年前的往事，一些老科技人员至今仍乐道不忘。近些年，聂帅虽然不再领导科技工作，但是他的心始终同科技事业，同广大科技工作者连结在一起，正如他自己所说：“有关知识分子的重大问题，我都向党中央提出建议。”

聂帅提出，轻视知识，轻视科学，歧视知识分子的偏见，是愚昧和落后的表现，作为旧社会的一种遗产，在我国社会上有很深的影响，在我们党内也有反映，林彪、“四人帮”把这种错误发展到了顶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党在拨乱反正中重新审查和确立了党的知识分子政策，重新确认从总体上讲，知识分子是我国工人阶级的组成部分。小平同志就这个问题发表了多次重要讲话。现在，党的知识分子政策是明确的，是正确的，关键是各级领导和各有关部门必须认真地贯彻落实。

聂帅希望在全社会树立起尊重知识，尊重科学，尊重知识分子的新道德，新风尚。还要努力在工人、农民同知识分子之间建立起相互信任，相互尊重，相互支持、相互学习的团结友爱关系，真正实现周总理生前提出的“结成工人、农农、知识分子的兄弟联盟”的遗愿。他说，这应当成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一项重要内容。这是人民利益的根本所在，是我们国家的希望所在，也是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第二步战略目标的关键所在。

聂帅离开了我们，他老人家的伟大风范、深刻教诲，永远值得我们学习。

* 原文为新华社北京1991年6月13日电。聂荣臻逝世后，作者将此文改写成悼念文章收入此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