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连人眼中的聂帅

傅志义

1999年12月29日是聂荣臻元帅100周年诞辰。2月，我来北京办事，又到景山东街的聂帅家。我来到正厅聂荣臻元帅戎装彩照前，深情地献上“怀念敬爱的聂帅和张妈妈”鲜花篮，并代表全家人向一代开国元勋深深三鞠躬。

热爱生活的元帅

我是l984年3月来到聂帅身边做医生工作的。

那天，我们驱车来到景山公园东北角一条狭窄而宁静小胡同里的庭院，进入墨绿色大铁门，给我第一个印象是院子里的树很多。

聂帅很喜欢常青树，尤其对松柏树情有独钟，院子内到处有松柏挺立，就连室内墙上挂的国画也全部是松柏图。聂帅说，松柏挺拔，不畏严冬，经年青翠，威武不屈。为人就应像松柏一样，忠诚、正直、坚定、坚强。聂帅在他80岁生日时，自题“喜松柏之气概，念四化之早成”的联句。

聂帅的卧室，室内陈设十分简单：一张极普通的木床，床上铺着最常见的白布床单，后来我发现床单中央还有块补丁。这对我来说简直不可思议。床头柜上摆放着一盏旧台灯，仔细一看原来是自制的。卧室内的另一大件摆设，是一个褪了色的双开门立柜，里面放置着他常用的换洗衣物。有的外衣已是50年代穿过的旧军装。聂帅一向生活俭朴，不吸烟，不喝酒，不讲究吃穿。

虽然生活俭朴，但聂帅有不少爱好，除了爱树种树之外，也很喜欢家乡戏——川剧，认为川剧很有特色，唱腔和表演艺术都很优美。聂帅还更爱京剧，家中有几盘京剧录像带，经常拿出来播放。我起初对京剧根本没有什么兴趣，有一次，聂帅手指着播放的《空城计》对我说： “这是国粹，多看几次你就觉得好看了。"我只好耐着性子看下去。就这样，久而久之，我对京剧还真慢慢人了门。

真挚厚道的长者

聂帅的办公室很宽敞，硕大的办公桌上摆着文房四宝，整面墙的书柜，摆满了各种书籍。

书柜中，引人注目的是在最显要的地方摆放的那个圆瓷盘，上面拷贝着周总理的头像。聂帅对周总理非常崇敬。他说周总理一生光明磊落，勤勤恳恳，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值得我们好好学习。

我来到聂帅身边工作时，聂帅已八．十有五，年高多病，患有高血压、冠心病、肠功能紊乱等疾病，身体一直不好，但他每天还兢兢业业地为党工作，时时刻刻为国为民分忧。

在聂帅的言传身教下，他老人家身边的工作人员也都养成了自觉工作的敬业精神。我深受感动的是，办公室的同志们总是每天早晨一上班就自觉地一起打扫院子，就连老秘书也和大家一样不分彼此。平时白天上班，晚上吃过饭后两位秘书仍然过来陪着聂帅，或谈工作或聊天，直到首长上床睡眠，次日照常上班。由于几十年养成的这种工作习惯，就在聂帅已经去世7周年的今天，周秘书还每天早来晚归地到办公室来。用周秘书的话说：“不这么干不行啊!聂帅百年还有许多具体事需要办，我跟首长几十年了，情况比较熟悉，别人也插不上手，帮不了我的忙。"

聂帅对我们工作人员的学历、性格、爱好都了解得很细。他鼓励我们医生要不断总结临床经验，著书立说，搞好老年病学研究。有一天，聂帅问起我是什么学校毕业的，我回答：“我毕业于吉林医科大学。我们学校的前身就是白求恩卫生学校。现在，这所院校又恢复了白求恩医科大学的校名。”聂帅听了我说的这些话，沉思了很久。他对我讲：“抗日战争爆发后，晋察冀抗日根据地引起了许多国际友人的关注。其中，最有名的当数加拿大著名胸外科专家白求恩大夫。抗战的环境极其艰苦，当时我们的医疗条件很差，自求恩来到中国，我聘他为军区卫生顾问。为办好卫生学校，白求恩致力于编写教材并到各地巡视医疗卫生单位，传授知识，检查工作。他爱护伤员，真是无微不至。他还向学校捐赠了显微镜、小型X光机和从加拿大带来的医学书籍。白求恩逝世后，为永远纪念这位伟大的共产主义战士，l940年，我们将军区卫生学校易名为白求恩卫生学校。

聂帅的记忆非常好，至今对到晋察冀来帮助中国人民抗日斗争的国际友人念念不忘。除了白求恩外，聂帅还给我讲过印度医生柯棣华、巴苏华及奥地利医生傅莱等人的故事。

聂帅把在他身边的工作人员，都看成是他的家庭成员。逢年过节，聂帅都要请我们医务人员与他一起吃顿家庭便饭。聂帅家的“水煮肉片"这道川菜很地道，聂帅家的四川小吃——豆花更使我情有独钟。小平同志也曾携家人来聂帅家吃豆花，说：“聂帅家的豆花最地道。”

聂帅对烈士子女感情更加挚诚。任弼时同志的儿子任远远亲手制作的台灯，送给聂伯伯后，聂帅一直将它摆放在床头柜上。整整l5年，都不愿更换。我刚到聂帅家看到这盏粗糙的台灯，看到上面写着“为革命的先锋、英雄、功臣——敬爱的聂荣臻元帅设制。你的战士任远远，七七?五一”，我很纳闷。后来听周秘书讲：“任远远是任弼时同志的儿子，任弼时同志与聂帅关系非常好。”周秘书又说：“任弼时同志送给聂帅一架照相机，聂帅很珍爱，并用它拍下了红军帮助农民夏收的珍贵镜头，此照片已由军事博物馆收藏。"后来，我曾特意到军事博物馆一趟，见到了1937年6月聂帅亲手拍摄的红一军团干部、战士帮助农民夏收的这张照片。在这张照片的背面还写着：“我们是人民的红军，准备一切牺牲，为着中华民族的独立自由而斗争!我们是工农的儿子，应随时随地给工农劳苦群众以实际的利益和帮助……荣臻，六月二十六日，于宫河。"照片真实地记录了中国工农红军的光辉事迹。在聂帅心目中，文化与粮食、枪弹同样重要。

毛主席曾评价说：“聂荣臻是个厚道人o”聂帅对他的晚辈及他身边的工作人员也经常教诲j待人要厚道，要懂得如何尊重人，诚恳待人。只有待人以诚，人家才能与你以诚相见。这就是相互尊重，就是谦虚谨慎。

壮心不已的老人

聂帅的身体在十个元帅中是比较差的一个，但是他对待生命和疾病采取了科学的态度，除了有乐观的人生观外，他生活规律，按时作息，饮食清淡，不喜油腻，不沾烟酒。他主张活动要根据自己的身体条件量力而行，不过度劳累。他对自己的病情了如指掌，在和疾病作斗争中，他像对待工作一样，充满了科学态度。

聂帅常风趣地对人说：“人生70而拐，80而车。我的体会是，人过了70岁，行动就离不开拐杖，过了80岁，行动就离不开手推轮椅了。”就在这种情况下，聂帅仍然坚持锻炼。不能拄着拐杖散步，就扶着手推轮椅或由人架着散步。做体操站不住，就由人在身后扶着他做各种动作。后来实在不行了，就在轮椅上、躺椅上、病床上做各种动作，活动四肢。他就是这样顽强地和疾病拼搏着。

聂帅对中国的老龄事业无限关怀，为中国老龄事业的开创和发展作出了卓越的贡献。聂帅生前对老龄工作不断从战略高度提出重要的指导思想，并从理论上进行了深刻地阐述，先后写了14封指示信和题词，对于推动我国老年事业的迅速发展，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l6年前，聂帅曾强调：“老龄问题是当今世界上普遍存在着的重大社会问题。我们必须把老龄问题提高到战略的高度，加强领导，统筹规划，综合治理。"

1984年8月7 日，聂帅在给全国第一次老龄工作会议的贺信中又进一步指出：“老龄问题是多学科的复杂的科学研究问题。如何解决好关心照顾老年人，妥善安排老年人的生活，发挥老年人的作用，这是当代老年人的迫切愿望和时代的要求。”聂帅还曾强调：“老年人是社会的宝贵财富，应当受到社会的重视和珍惜。”

后来，当聂帅知道我调回大连部队疗养院工作时，就教导我一定要为部队的老同志好好服务，要让他们能够安享幸福的晚年。聂帅曾一再鼓励我们医务人员要搞好老年医学研究。

万古长青的桧柏

光阴荏苒，时光似箭。转眼我们离开敬爱的聂帅7周年了。现在回忆起7年前的那一时刻，我仍然痛悔不已。

1992年5月，我携家入到北京，因这次来人较多，我就没有一到北京就去聂帅家。等办完事，我买好去成都的火车票，准备去开会。14日晚上7时多，我往周秘书家挂电话，告知我开会回来再去看望聂帅。电话中周秘书讲：“首长这几天情况不大好，你还是抽空先来看看吧!"次日早餐后，我赶到景山东街，刚靠近大门，就见一位臂带黑纱的解放军战士守卫在那里，我的心顿时咯噔一下：“不好，我来晚了!”我匆忙进入院内，这里发生的一切使我心中涌出抑制不住的悲伤，顿时泪眼汪汪……

1992年5月14日22时43分，共和国最后一位元帅离开了我们。惟一使我们宽慰的是他老人家临终前该说的话都说出来了，该安排的事都安排好，一切都像老人家预料的那样进行着。

聂帅的遗体在北京八宝山火化后，遵照聂帅遗愿，他的部分骨灰撤放在八宝山革命公墓东北侧山坡的一棵桧柏树下。这棵高8米的桧柏，枝繁叶茂、郁郁葱葱。骨灰撒放在桧柏树下，正符合聂帅生前爱树、种树、更加钟爱松柏的心愿。

至今，聂帅的的女儿聂力说过的话——“让骨灰化作泥土，滋养青松翠柏，为后人遮荫，是爸爸的最后心愿和奉献。”仍时刻响在我的耳边。

聂帅，一棵桧柏，一座丰碑，功炳青史。

(原载l999年12月24日《大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