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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长蛇阵"支离破碎

发布时间:2017-09-06 10:27   作者:   来源:   点击数:0

一、“京畿重镇”密云城破

冀东近期少雪。大队人马走过,无风也会尘土飞扬,若遇到一阵风,沙土便呛得人透不过气来。

东野先遣兵团司令员程子华骑着一匹黑马,行进在队伍中。前面一个参谋打马赶来:“报告司令员,十一纵先头逼近密云!”

程子华打马出列,在一棵老榆树旁停下。参谋迅即展开地图。又起风了,地图被吹得“扑腾扑腾”响个不停。参谋从老榆树角抠来块土疙瘩,压住地图四角。

程子华蹲着看了一会儿,起身,挥手,行进中的队伍停住了。

程子华策马向前。

薄雾中的密云城朦朦胧胧。通过望远镜,程子华看到,从城南向东北,一条铁路一条公路,仿佛一黑一褐的巨蟒,向前爬动,这是平承线;向西,山野莽莽,平绥铁路径直穿过。也许毗邻京城,也许建城久远,这座不算大的县城,却充分体现了中国北方古典式重镇的特征。四周以高三丈、宽数尺的城墙圈围,城墙外为深、宽两丈多的外壕。城东南临潮河,西滨白河,北靠宝塔山,依山傍水,山水相映,组成一道风景,也组成一道天然防线。

程子华把望远镜调整了一下,隐约可见城墙四周工事交错,城里明碉暗堡密布。

程子华放下望远镜,盘算起来了:这是北平的一个重要外围据点,不打掉它,下一步主力就不便向北平挺进;这又是颗钉子,不敲掉它,眼下就会障碍先遣军插向平绥线。

“密云敌情如何?”程子华转身问。

“据十一纵三十一师报告,城里有敌人一个保安团和部分警察,总兵力不到两千人。”参谋报告。

程子华把攻打密云的任务,交给了十一纵。

十一纵司令员贺晋年、政委陈仁麒立即作出布置,决心迅速拿下密云城:三十一师奔袭城东的潮河桥,然后由东、北两面包围密云,三十二师攻击城南的潮河桥;三十三师绕到密云以北,监视怀柔、昌平之敌,掩护兄弟部队攻城。

密云攻坚战越打越惨烈。

十一纵几个师的火炮集中射击,把敌军修筑在城墙上的钢筋水泥碉堡一个个炸得飞上了天,砖头、钢条、水泥块飞得老高,又重重地砸了下来。攻城部队乘势往里穿插。然而,刚接近城垣,城墙的半腰间、墙根下,突然射出一阵密集的弹雨,冲在前头的战士应声倒下了一片。

原来,敌人在这些部位修筑了大批暗火力点,伪装极好,平时不射击,就很难发现。步兵只好退下来,等待炮兵射击、开路。但是,这些火力点所处位置,不上不下,炮火难以击中,打了不少炮弹,作用不大。

火炮不行就用炸药包。担负爆破的九班十二名战士,在机枪掩护下,手推炸药包,匍匐前进。城外开阔地宽二百来米,障碍物全被拆除。城墙里的敌人看城外是一清二楚,看准一个目标就集中火力射击,十二个战士先后被击中了。

“我去!”

“让我去!”

二梯队的战士急着要求任务。

连长铁青着脸,重新组织爆破。忽然,有人轻轻地喊了一声:“你们看!”循着喊话人指点的方向望去,只见在倒下的战士中,有一个战士吃力地翻动了几下,转过身子,向后爬来。

这是战士王挺发。他怎么啦?
 
王挺发使出全身的力气,爬回到一棵小树前,霍地立起身,从腰间拔出刺刀,奋力砍树。

“哒哒哒…_”敌人的机枪集中向他射击,小树的叶子、枝干被打得飘零四落。王挺发靠在树上,几次摇晃,始终未倒下。

“火力掩护!”连长见势,大声命令。全连的机枪、步枪,一齐射向敌人。

小树终于被砍倒了。王挺发扑下身子,拖着树向前爬去。小树在地上掀起一片尘土,引来一阵弹雨,幸而未打中他。快要靠近城墙了,从上面扔下来几枚手榴弹,王挺发被硝烟湮没了。

连长的心被狠狠地戳了一下。他大声地命令二梯队爆破组:“准备上!”

然而,硝烟刚散尽,又见王挺发顽强地站了起来,他右手将炸药包抱在腰间,一步步挪向城墙根。

突然,城墙西角腾起一片烟雾,紧接着是一声震天撼地的巨响,随即城墙出现了一道几尺宽的口子。

“冲啊!冲上去!”随着连长的喊声,全连一阵旋风似地向前刮去。

快到墙跟前了,战士们发现护城壕里布满了尖木桩,王挺发砍下的那棵小树横担在壕上。原来,王挺发是靠小树翻过壕沟的!

在爆破地点,战友们发现王挺发破碎的身躯紧靠在爆破点上!

突破了城墙,犹如敲开了大门。仗,应该好打一些了。然而,事实上却是意想不到的艰难。

首先登上密云城墙的九十六团三营,分三路向纵深发展。七连直插城里,八连沿城墙向西,九连则向东。

八连走了没多远,一股敌人斜插了过来。猝然相遇,伸手可触对方。八连官兵呼喊着,枪打、刀挑,把敌人打下去了。

敌兵退了没多远,稍作调整,又冲上来了。刺刀的碰击声,枪托的拍打声,喊声骂声,混杂在一起。双方杀红了眼,刺刀弯了用枪托砸,枪托断了用嘴咬。有的战士攥住敌人不松手,滚打在一起,最后摔下城墙。

身负重伤、腿部血流不止的八连连长,看到敌人退下去后,便把全连集中在一起,一清点人数,连伤员在内,不到五十人了。他把这些人编成五个班,吃力地拖着身子,走在前面,带领着战士继续向城里进攻。

突然,东边不远处传来了炒豆般的枪声。八连连长看见正在向前推进的九连被一股敌人压制在一座楼房下。城里的敌人也向九连扑来,妄想前后夹击,吃掉九连,夺回突破口。一旦突破口被封堵,突入城里的部队就会被敌人围歼,而城外的部队一时难以突进来。

八连连长见势,立即命令一个班监视西城墙的敌人,其他四个班则迎击城里冲击的敌人。

经过一番激烈的战斗,突破口保住了,九连也摆脱了险境,而八连连长和四十多名战士都牺牲了。全连最后只剩下一个排长和七名战士。这时,脸上、手上沾满血污的战士聚集在一道矮墙旁,推举排长为连长,从敌人的尸体上拣来枪支、子弹,准备继续战斗。

敌人何以有这样大的力量?又何以这等顽强?九十一团在审讯俘虏时得知,不到两千人是数日前的情况。近日,从古北口、石匣镇逃回的敌十三军一部,已投入扼守密云,再加上周围部分据点的敌人紧急收缩,密云城里的守敌实际上已达四个团。

从一个团到四个团,敌人的兵力扩大了三倍。贺晋年、陈仁麒都感到心里沉甸甸的。

“两军相逢勇者胜。已到这个份儿上,不可动摇攻打密云的决心!”贺晋年说。

“对,我们调整兵力,加快进攻速度!”陈仁麒赞同。

“我命令:九十二团迅速突进城里!三十一师重新发起攻击!”贺晋年抓起电话,大声地说。

九十二团跑步赶到突破口,不惜一切代价往城里攻。

三十一师把五门山炮集中一起轰击城东北角。爆破手把炸药包集中使用,连续实施爆破。

担任城北警戒任务的三十三师,也抽出部分兵力投入攻城。

下午五时,整个密云城被攻占了。这一仗,除守敌师长带着少部分人化装逃跑外,其余六千七百人全部被歼。

李世杰推开傅作义办公室的门:“总座,密云失陷!”

傅作义面无表情。

早在十一月份,傅作义就电令李文、石觉等兵团,放弃承德、保定等据点,迅速向北平附近集结。他认为,这样可以缩短战线,聚集兵力,进能攻,退能守,变被动为主动。李文、石觉生怕分散于各点,被解放军各个歼灭,自然积极从命。得知解放军围攻密云后,傅作义曾想,幸亏早下决心,否则石觉兵团被阻隔于承德,就无法救助了。

密云之战打响后,傅作义犹豫不决:密云距北平仅数十里,公路、铁路相连,不救似有悖常理,可一救,难免为共军围点打援……

密云丢失,北平愈益孤立了。

半晌,傅作义才问:“打密云的是哪部分的共军?”

“戴狗皮帽子的,东北共军。”

“东北共军?”傅作义像是被狠狠地蛰了一下。

“是东北共军。不过,据各方情报,是过去在承德、隆化一带周旋过的程子华部,也就是聂荣臻的旧部属,后来出关支援东北共军。他们是东北共军的先遣军,不是主力。”

傅作义紧张的神情稍稍松缓了一下:“程子华部攻占密云,不会是孤军作战,要严加防范!”

“是!”

李世杰退出去了,傅作义喃喃自语:“东北共军入关了?!”

傅作义急步走到门外,喊回李世杰:“迅速查清东北共军入关情况、作战企图!”地上空中大I’]被堵

火车呼哧呼哧来回奔跑着,飞机嗡嗡起降着。丰台、南苑一线一片忙乱。

丰台是北平的南大门,是华北“剿总”联勤总部所在地,是傅作义接受美援铁路运输的要道。南苑机场则是傅军空中主要通道。显然,一旦占领丰台、南苑,就从空中、地面切断了敌人逃路,隔断北平敌人与天津、保定之敌的联系,缴获其大量武器、弹药和军需物资。上级将抢占丰台、南苑机场的任务,分别交给了东野五纵、三纵。

五纵接到命令时,部队经过连续几天的强行军,刚赶到清河一线。纵队司令员万毅、政委刘兴元和其他几位领导,在一户农民家里,研究起行动方案。一张作战地图平摊在老乡家的方桌上,大伙儿或站或坐,围在地图旁。

万毅抬起手用左手食指托了一下茶色眼镜,俯下身子,边看地图边介绍:“从清河到丰台,要突破两道防线,第一道是圆明园、红山口、香山一线,第二道是田村、黄寺、新北京、石景山一线,两道防线之间相距二十多公里。第二道防线突破后,向南十多公里方到丰台。”

显然,这将是钻进敌人心脏实施的掏心战术,必将层层受阻,四面受敌。战斗将会连续不断,后勤保证难以跟上,伤员安置没有保证。而且敌人的部署、战斗力均不清楚。

时间已经很紧了,纵队几位领导研究了具体部署:十三师为左翼,从红山口,圆明园突破,经颐和园的西侧,继向田村、新北京发展,直插丰台。十四师担任右翼,由卧佛寺北山、玉皇顶一线突破,经石景山、古城,直插宛平、卢沟桥。十五师为二梯队,跟随十三师前进,独九师为预备队,在十四师后跟进。

纵队副司令员吴瑞林看着地图,思索着:十三师担负主攻任务,大部队实行掏心战术,肯定会遇到各种情况,需要及时处置。便主动提出随十三师行动。

十三师向着红山口、颐和园疾速前进。不到三个小时,便看到三座松柏叠翠的山峰,中为红山口,东为万寿山,西为玉泉山。山上,都有金殿楼阁,金碧辉煌。其中,万寿山的楼阁群,富丽堂皇,蔚为壮观。万寿山是颐和园的一部分。

颐和园是慈禧挪用组建北洋海军的二万万两白银建成的,是圆明园被八国联军焚毁后最大的御花园,是中华民族文化的重要汇集处。

城里国民党守军置民族文物瑰宝于不顾,把颐和园作为一个防守要点,由二个步兵营、一个炮兵营把守。万寿山上挖了战壕,昆明湖畔架起了大炮,知春亭、佛香阁、石舫都成了兵营。

三十九团团长张景耀、政委郭宝恒带领部队攻打红山口。红山口上敌人明碉暗堡密布,轻重机枪编织火网,一个营冲了几次,冲不上去。此时,上级下达了命令让收容部队,从东北旺绕到香山、卧佛寺,再插向丰台。

郭宝恒一看地图,这样办,要多绕一个几十里地的大圈子,浪费时间,消耗体力。万一香山、卧佛寺一带敌人顽强阻击,部队同样完不成直插丰台的任务。

“老张,”郭宝恒凑到张景耀跟前:“我们给纵队首长打个报告,等到黄昏再向红山口发起攻击!”

张景耀思忖了一阵子,点了点头。

郭宝恒坐在路旁洼地里,很快写出了报告,请纵队撤消让部队后撤的命令。

吴瑞林同意郭宝恒他们的意见。

下午,一切准备完毕,开始试射炮火。真神,第一炮便击中红山口目标。四十余门山炮、迫击炮按照试射的结果,装订好了诸元。

傍晚,总攻开始了,火炮齐射,红山口上的明碉暗堡被夷平了,红山口上的两座山头的尖顶,顷刻间被削平了。

三十九团猛打猛冲,很快占领了红山口。这一仗,前后只用了二十来分钟,我方仅伤三人,守敌一个营全部被歼。

抢攻丰台的第一道铁门被砸开了。

与红山口相对的望儿山上的敌人,见解放军炮火又准又猛,早已无心恋战。一看红山口被攻克,便急忙朝颐和园退去。

三十九团部分指战员,不顾疲劳,紧紧追去。

敌人从颐和园北门退入,风雨剥蚀的大门“吱嘎”一声关上了。

战士们冲到园墙外,一个个收住步子,举首注目:夕阳下,与松柏交相辉映的楼阁,披金挂银,犹如玉宇琼楼。战士们多想打进去,一是消灭敌人,二是看看中国第一名园。

此时,通信员一骑飞至,边喊边招手:“停止进攻,停止进攻!”

原来,上级急电五纵,为了保护颐和园文物古迹,暂不实施攻击,先监视起来,待后续部队解决,五纵主力从颐和园东西两侧绕进。

“红山口失守!”“颐和园被包围!”……电报、电话不断传来这些消息,要求增援的呼叫声此起彼伏。

这是离北平市区,尤其是“剿总”司令部最近位置的战斗。几天前,密云失守,“剿总”司令部紧张了一阵子,但傅作义心里明白,这是东北解放军顺手牵羊之举,并非直接把刀锋砍向北平。而红山口、香山之战,解放军是冲着北平而来的。傅作义感到,如果把解放军看成一根绳索,原来无非捆在了脚趾、手指上,如今却捆到胸脯上来了。傅作义感到呼吸困难。

“总座,田村守部要求增援r参谋长李世杰拿着电报,走进傅作义办公室,“若不增援,田村实难守住,这就要危及……”

李世杰没往下说,傅作义明白他要说:“危及‘剿总’司令部。”

“不要增援。命令田村守部马上撤到公主坟一线布防!”

“田村部队后撤,我们司令部不就暴露在共军眼皮底下了!”

“司令部往中南海撤!”傅作义口气十分干脆。

“是!”李世杰转身要走。

“命令丰台部队也往城里撤!”

“丰台……”李世杰的脸上显出迷惑不解神情。他在心里说,“这是眼下唯一的交通要道,这是战略物资的存放地!”

“世杰,现在对于我们来说,没有比保存实力更重要的了。共军现在兵力、士气都占上风,如果我们分兵把守,势必被人家逐一消灭。

“不过丰台……”

“丰台的战略地位我很清楚。但是现在仓促增兵,也必定坚守不住。不如待共军占领而立足未稳之时,重新攻占。”傅作义说着,右手做了个手势:“至于丰台的物资,共军既不会马上运走,也不会销毁,只要重占丰台,就能重新夺回全部物资。”

突破敌人第一道防线的五纵,士气更高了。依然是十三师、十四师打头,两路并进,连夜向着丰台攻击前进。

十三师攻占田村后,继续向南推进,很快到了五棵松,进入了新北京。

新北京,是抗日战争时期日军侵占北平后,给五棵松、复兴路一带取的新名。日军怕部队开进城里难以控制,更怕群众起来反抗、报复,便将占领北平的日军司令部设在这一带,其高级军官也大多住在这一片。傅作义任华北“剿总”司令,进驻北平后,也把司令部安在这一带。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作战方便,另一方面也为了保持士气。数十年的带兵经验告诉傅作义,部队放在灯红酒绿的环境中,难免被腐蚀、被软化。

直插“剿总”司令部,这是一种巨大的诱惑,是一种强烈的吸引力!先头部队迅速向前扑去。

三十七团三营营长邢嘉盛、七连连长魏同东带着尖刀排,走在最前面。他们的心情既紧张又兴奋。

月色朦朦。部队紧靠一幢幢楼房、平房墙脚往前赶,“沙沙”的脚步声与“沙沙”的风声混杂在一起。

“敌人!”走在最前面的战士轻轻地喊了一声,停住步子。

邢嘉盛、魏同东猫腰走过去,前面影影绰绰的拐弯处,有个一闪一闪的亮点,仔细一看,是敌人的哨兵。

邢嘉盛一挥手,两个战士沿着墙角窜上去,三下五除二,很快把敌人哨兵擒拿过来。

“剿总’司令部在哪里?傅作义在哪里?”邢嘉盛问。

敌人哨兵还没回过神儿来,赶紧吐掉嘴上的香烟:“你们是……”

“我们是解放军,快说!”

“司令部已经撤到城里了,傅总司令也走了。”

“走了多长时间?”

“十多分钟前刚走完。”

“前面院子里还有多少人?”

“还有弟兄们,不过有多少,我也说不大清楚。”

邢嘉盛和魏同东一商量,兵分左、中、右三路,向敌人猛扑过去。

院子里的二百多名敌人也准备往城里撤,没想到解放军来得这么快,没作多少抵抗,便一个个缴械投降了。场院里的四十多辆坦克、装甲车也都为我军缴获。然而,各办公室里的东西都已收走,有的片纸不留。这说明傅作义后撤是预先有准备的,而且也表现其司令部是有一定素养的。

十四日凌晨,十三师到达岳各庄。侦察兵向吴瑞林报告:“丰台镇以北驻守的是敌二七二师,其余作战部队在丰台以南,还有‘华北剿总’联勤的部分单位也驻在丰台,敌人正准备撤回市里,尚未发现我军已抵近丰台。”

“这里到丰台还有多远?”吴瑞林问。

“五六里地。”身旁的参谋回答。

吴瑞林毫不犹豫:“三十七团经大井强攻丰台,三十九团从右侧攻击小井、周庄之敌,三十八团作为预备队!”

吴瑞林有自己的想法:准备后撤的敌人对我军的突然出现毫无准备,这时突然发起攻击,往往可以奏效。

师里的十几门山炮调上来了,团里的二十余门迫击炮调上来了。一阵猛轰,大井之敌几无还手,便纷纷溃退。

丰台的敌人有的在出操,有的正准备后撤。我军猛烈的炮火,打得敌人晕头转向,各自逃命,逃不了的纷纷举手投降。

三十九团也是一阵猛打猛冲,一扫小井、周庄、后坭洼、樊家村之敌,攻占了丰台火车站。

红山口、香山、田村、石景山、丰台等大片地区,在一两天内完全丢失了,北平西部已完全暴露在解放军火力之下。

总座,反攻丰台的准备已经完成,请您下达作战命令!”李世杰向傅作义报告。

安坐在作战地图旁的傅作义,有力地向下挥了挥手。不到十分钟,隆隆的坦克、装甲列车便开动起来了,枪声、炮声便响起来了。

敌人反攻丰台开始了。

这次战斗是由傅作义亲自组织的。集中了七个师、上百门火炮,还有部分坦克、装甲车。担负主攻的是蒋系部队。

“我军兵力兵器占绝对优势,共军立足未稳,胜利应有绝对把握!”傅作义满怀信心。三路敌人,如三股洪水,向丰台奔拥而去。第一股源自复兴门,第二股自广安门,第三股自西便门。

上百门火炮齐发,方圆十数里的丰台大地震撼了。五纵刚刚修成的工事,一个个夷为平地。两列装甲车为先导,数十辆坦克列阵前进。

坚守在正面阵地的十三师指战员,轻重机枪同时开火,还击敌人。然而,敌人如奔涌的洪水,不断向前浸漫。

一直在一线的吴瑞林,目不转睛地盯着敌人。忽然,吴瑞林下达命令:“停止射击!”

“停止射击?”身后几个干部疑惑不解。

“把敌人放进来打!”吴瑞林喊声很响。

我军射击刚停止,敌人装甲列车、步兵都加快了速度,一窝蜂朝前拥来。

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敌人越冲越近。

“打!”吴瑞林一声吼。

大炮、轻重机枪、步枪一起向敌人射击。敌人的步兵和坦克、装甲车被截为两段。步兵在密如雨点的子弹下伤亡惨重,纷纷后撤,装甲车和坦克失去步兵的配合、支援,不敢贸然行动,停下来了。

第一次进攻失败后,国民党军改变了战法。他们将步兵和装甲车、坦克混编在一起,而不是截然分为两部分。步兵与装甲车互相掩护,攻击前进。

十三师依旧把敌人放到近距离打,依旧先打步兵。三百米之内,敌人的装甲车、坦克发挥不出火力,步兵又成了近距离打击的目标。

敌人的步兵溃散了,装甲车、坦克也开始后撤。十三师前沿的连队立即派出突击组,用炸药包、爆破筒实施爆破。冰雪覆盖的大地上,丢下一辆辆散发着焦糊味的被炸毁的坦克,丢下一片片尸体。

一天里七次冲击,七次失败。伤亡千余人,损失装甲车一辆、坦克十数辆。参谋拿着这些统计数字,小心翼翼地走进傅作义办公室,递到他面前。

傅作义看完了统计表后,交给参谋。

“世杰!”傅作义轻轻地喊了一声。

李世杰从外面办公室走进来。

“丰台这一仗下步该怎么打?”傅作义问。

“我们的损失可不小。”

“我们损失大,共军损失也不会小。这一仗要打下去,决不能手软!”

李世杰点点头。

“队形不能像今天这样密集。火力比今天要更猛。再调一个炮团过来,明天清晨发起总攻!”

十六日凌晨,国民党军又发起了猛攻。先是上百门火炮齐轰丰台,一轰二十分钟。隆隆的炮声震得山摇地动,小小丰台房舍坍塌,火光冲天。紧接着,五个师的兵力分三路发起了进攻。

五纵的指战员从倒塌的土墙后,从炸出大坑的土坎儿后,伸出了轻重机枪、冲锋枪、步枪。几具火箭弹,像一支支神笔,指向敌人的坦克、装甲车。

今天,敌人被放得更近了。大多到二百米之内才开火。敌人的装甲车、坦克一辆辆被击毁。轻重机枪一阵猛扫,敌人的队形打乱了。

冲锋号响了。五纵向敌人发起反冲锋,一追就是十余里。

傅作义先撤后攻的计划,完全落空了。

十二月十二日,在韩先楚司令员、罗舜初政委指挥下,三纵部队攻占南苑机场,缴获各种飞机二十五架。

丰台未能按傅作义的意图失而复得,陆路通途被切断。南苑机场再不夺回,偌大的北平便成了一个孤岛。傅作义严令九十二军军长黄翔夺回机场。

丰台争夺战的结果,黄翔十分清楚。丰台贴进去那么多,一无所获;现在要想夺回机场,又谈何容易。

九十二军部队一露头,便遭到严阵以待的三纵指战员的猛烈打击。在这决定命运的时刻,黄翔不愿把自己的血本丢进去,便想方设法敷衍傅作义。

傅作义明知南苑机场难以夺回,只好在市内天坛公园、东单等地,想法另辟临时代用机场。

三、新保安郭景云自毙

那还是一九四八年十一月二十九日上午。移驻北平丰台的傅作义的三十五军官兵正在出早操,军长郭景云接到傅作义的电话:‘‘张家口被共军包围,十一兵团孙兰峰求援,你速带一O一师、二六七师前去增援,下午出发!”

郭景云放下话筒,不紧不慢地点了支烟,吩咐参谋长田士吉:“传达我的命令,一O一、二六七前往张家口增援十一兵团,下午二时出发!”

郭景云把烟头摁在烟缸里,布满麻点的脸部习惯性地搐动了几下。

三十五军均系美式装备,完全是机械化,平时笨重装备不下汽车。郭景云,这个被傅作义称为“猛将”的军长,带兵打仗确有一套。因此,命令下达不到两小时,参与行动的两个师便装备完毕了。

和往常一样,郭景云出发前检阅了部队:四百多辆深绿色的美制“道吉”十轮大卡车,近百门大小火炮,排成一字长蛇阵;官兵们一个个昂首挺胸,煞有精神。郭景云也来了劲头:“傅总司令要我们去救孙兰峰,我想不会有什么麻烦。不过你们要注意,北平没有我们三十五军,总司令是不会放心的。所以,他要我们快去,快打,打了快回来!”

次日中午十二时,三十五军两个师开到张家口。郭景云向孙兰峰报告后,即令一O一师向万全推进,接替骑兵五旅参加战斗。没打多一会儿,解放军即撤出万全,向南开去。郭景云命令一。一师留下一个营防守万全县城,其余部队撤回张家口。十二月二日,驻宁远堡的一O五军的部队遭到解放军夜袭,一O一师前去增援。天亮后,解放军向西撤离。

一。五军侦察部队反复侦察后,报告:“宁远堡以西三十里内无解放军。”

“围攻张家口的共军是华北三兵团杨成武部,战斗力很强,怎么没好好打就撤退了。”一些部属顿生疑窦。

“这有什么,他们知道三十五军增援上来,不敢打了。”郭景云对部属的议论,甚为不满。

十二月四日上午,傅作义乘飞机到张家口,召集孙兰峰、郭景云、一O五军军长袁庆荣等人,会商张家口的形势。

“林彪主力进关尚需时日,张家口地区仅有聂荣臻少部分的部队。留下一。五军等原有部队即能应付裕如,北平方面有些情况,三十五军明日即可返平。”傅作义作了布置。

下午,傅作义便飞回了北平。

傅作义不知,郭景云不知,其他国民党将领也都不知,此时,毛泽东正在精心布置,包围、分割,逐一歼灭傅部。聂荣臻正按毛泽东的指示,调兵遣将,为傅军布下一个个口袋。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毛泽东电令:“杨成武率三个纵队于明(二十五日)由现地出发,以六天时间(愈快愈好)到达张家口附近,然后以两个纵队围攻张家口西南周家河、怀安两地之敌(二一O师及骑十一旅),以一个纵队插入张家口、宣化之间,隔断张(家口)、宣(化)两处敌人的联系(张、宣两处各有敌一个师),使周家河、怀安、张家口三处之敌不能逃掉。”

三兵团从绥远秘密迅速东进。二十五日、二十六日,所属一纵由卓资山,二纵由官村、隆盛庄,六纵由集宁,急行军开进,直扑张、宣地区。十一月三十日夜,一纵涉过洋河,占领沙岭子、怀安,切断张、宣敌军联系;二纵占领柴沟堡,六纵占领万全、郭磊庄,歼敌两千多人,形成了对张家口之敌的包围。这样一来,果然调动了傅军。而当三十五军赶到张家口后,杨成武部在张家口地区与傅军形成对峙。

傅作义令三十五军增援张家口,这是歼灭三十五军,进而抓住傅系,拖住蒋系的极好机会。

十二月四日,也就是傅作义到达张家口的当天,毛泽东的第二步棋落实了。他在十九个小时内连续三次向杨得志、罗瑞卿发了电报。凌晨二时,命令他们“应以最快手段攻占下花园地区一线”;下午四时,又一次命令“务以迅速行动,以主力包围宣化、下花园两处之敌”;夜间九时,毛泽东更加明确指出二兵团“最主要的任务”,是“务于明(五)日全力控制宣化(不含)、怀来(不含)一段”,“务使张家口之敌不能东退”。敌三十五军通过宣怀路段时,二兵团未赶上,越过下花园后,二兵团大部队全力追赶,仍未赶上。毛泽东对此作了十分严厉的批评。幸亏其所属十二旅在旅长曾宝堂、政委王昭率领下,一昼夜构筑了三道防线,节节抗击,迟滞了三十五军行动。

毛泽东完全掌握了傅作义对三十五军的心态。三十五军是他赖以起家的“根本”,是他维系华北的“左臂右膀”,打掉三十五军,傅作义便将陷入欲战无力、欲守无能、欲退无路的绝境。好不容易把三十五军调出来了,怎么能让它跑掉呢?

二兵团领导人杨得志、罗瑞卿、耿飚领会了毛泽东的战略意图,深知一旦让三十五军逃脱,便将造成历史性的大错。

他们带领部队昼夜兼程,爬高山,趟冰河。

十二月八日,二兵团四纵十旅、十一旅和三纵、八纵,经过六昼夜的急行军和强行军,终于赶到了新保安镇外,将三十五军堵在了新保安,并完成了对新保安的包围。

新保安是一座有着两千多户人家的镇子,多数居民经商。该镇的城墙高十二米、宽六米,可并行两辆大车。镇中有座钟阁楼,楼上有一口六耳钟。钟阁楼四面凿有“耀武”、“兴文”、“纲纪上游”、“锁钥重地”等字样。无疑,“锁钥”表明了新保安地理位置之重要——这里是北平与张家口的要道。

刚进新保安时,郭景云并不着急,他双手插在腰间:“平时找共军,老找不见人,这下叫他们来吧,多少羊还怕赶不到厩里,我看这些共军是让咱们在路上再捡点洋捞。”他还洋洋自得地说:“别说是三十五军,就光这四百多辆‘道吉’车,也是傅总司令的命根子,他不能不要。”过分相信自己,过分相信傅作义,使郭景云失去了对形势的正常判断。

郭景云令一O一师进击东八里的解放军,以打通道路。一。一师连攻三天,都遭到反击,只得退回城内。解放军二兵团控制了有利的地形,在城北山坡上俯瞰新保安,城内的一人一马,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三十五军完全成了釜中之鱼、瓮中之鳖。

郭景云急了,一个劲儿地打电话,发电报让傅作义派飞机来投粮、投弹,派部队来救援。

傅作义也急了。命令飞机投粮、投弹。命令张家口的一。五军袁庆荣部、南口十六军袁朴部、北平附近一。四军(即原暂三军)安春山部,急驰新保安。然而,十六军袁朴部很快被东野部队击退。十日下午四时,一O五军袁庆荣部来电称:“到达沙岭子,与共军激战,攻不过来,已退回张家口。”

十日晚,一份电报送到郭景云眼前,是安春山发来的,说一。四军已至怀来,明日早向沙城以西推进,希预作突围准备。郭景云阴云密布的脸上展现出笑容,几天来显得呆滞的双眼放出了光亮。他当即操起电话,命令部队作好突围准备,令二六七师为第一线突围部队,一。一师两个团为二线突围部队。

第二天上午八时,安春山部推进到新保安东南十多里处的马圈,再也前进不了了。而三十五军连续进攻,也毫无建树。

郭景云、安春山在电话里,都让对方迅速向自己靠拢。

“傅总司令命令你来解新保安的围,你应该打通道路,打到新保安城下!”郭景云吼叫着。

“我的部队来接三十五军,就只能到这里——马圈!”安春山毫不示弱。

两人对骂开了。

不久,第十六军和第一。四军大部被东野先遣兵团歼灭。三十五军固守待援,陷入困境。

三十五军被围多日了,总攻仍未开始。

这时,毛泽东嘉奖二兵团包围了三十五军,但电令:“加紧完成对三十五军的攻击准备”,“实行攻击时间需待东北主力入关,确实完成平津两地的包围之后”。

摩拳擦掌的指战员们,沉不住气了。

杨得志、罗瑞卿召集旅以上干部,为大家解开了这个谜。

“为什么还不打呢?”杨得志开门见山:“这是毛主席的英明决策,为了稳住平津守敌,拖住它,不让敌人从海上逃跑,然后再来个就地歼灭”。

罗瑞卿补充说:“三十五军是傅作义的主力、嫡系,围起来不打,就等于给他留个‘想头’,他就不会南逃了。”

“你要把这个‘想头’打掉,人家可能就会南逃。”杨得志的话刚说完,大家哄地笑了。

“但是,准备工作要抓紧,一点也不能松懈,准备越充分,仗就打得越好!”杨得志补充说。

一首快板诗,很快在全兵团传开了:三十五军好比山药蛋,已经放在锅里边;解放军四面来烧火,越烧越煮越软绵。同志们,别着急,山药不熟不能吃;战前工作准备好,时间一到就攻击。

十二月二十二日,时间到了。根据毛泽东的电令,二兵团向新保安守敌发起总攻。上百门大炮一齐怒吼,小小的新保安急剧摇晃起来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这个不足一平方公里的小镇,便落下了五千多发炮弹,几近夷为平地。

郭景云蹲在掩蔽部里,说话的声音被炮弹声湮没了。待炮火稍有停息,他急令向傅作义急电求援。然而,傅作义一次次回电都是“坚守待援”。

郭景云怒火干丈,急令给傅作义发电报:“你见死不救,眼看追随你多年的老部下苦战待毙,于心何忍!”

郭景云有所不知,此时的傅作义正在北平“剿总”的办公室里,急得踱来踱去,额头上沁出了汗珠,仍无计可施。

大势已去,郭景云准备“以身殉职”。他急令参谋处长贾承祖:“快,快推两大桶汽油来!我们不能被俘,要死大家一起死!限十分钟推来。”

贾承祖走出掩蔽部后,没有照“军座”的命令办。

郭景云掏出手枪,向副军长王雷震开了一枪,未中,只在王的帽子上留了个弹孔。

郭景云朝自己的太阳穴开了一枪。和前任军长鲁英麟极其相似。

二兵团攻占了新保安。歼灭郭景云以下一万九千人。

解放军战士在打扫战场时,发现了郭景云的尸体,他们给他擦洗干净,掩埋在新保安城边,旁边立了一根枕木桩子,上书十五个字:“国民党第三十五军中将军长郭景云”。

胜利了!

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时曾指挥抢渡大渡河的杨得志,激动地对罗瑞卿说:“打掉三十五军,我有点十三年前渡过大渡河的感觉。”

消息传到平津战役前线指挥部,聂荣臻高兴地连声说:“打得好,打得好,真痛快!”

四、横岭关安春山兵败

那是十二月十日上午,即三十五军被困于新保安两天后,十六军大部在康庄被歼的消息传到怀来,身材矮小的一。四军军长安春山倒抽了一口凉气,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事到如今,要解救三十五军纯属幻想;如不当机立断、马上撤退,一。四军也有遭歼灭的危险。他立即电话通知为救援三十五军而前出到马圈的二五o、二六九师迅速后撤。当天下午四时,这两个师全部撤回怀来。

安春山立即召开了团以及独立营营长以上人员会议。

“眼下怀来不备粮弹,无法坚守;要撤回北平,八达岭是天险,共军已重兵抢占,我们要由此通过已不可能;当前唯一的生路,只有这样一条”,安春山指着地图:“经十八家子、横岭关,沿日伪时期所筑的沙丰线,尚可回北平。”

“沙丰线一带过去就是共产党游击队的根据地,现在能通过吗?”有人问。

“据侦察,这一线目前尚无解放军的大部队,可以通过。”安春山显得很有信心。

安春山说到这里,疲惫不堪、紧皱眉头、闭目养神的部属们,一个个振作起精神,坐直了身子。

“要走这条路,生死分界线就在横岭关,只要突过横岭关,便活了一半。”安春山指着地图上与八达岭几近平行的横岭关处。部属们的目光,一下子都汇集到这里。安春山规定了行军序列,并指派军直骑兵大队,以最快速度抢占横岭关附近的高地,掩护全军通过。

一切都安排停当,安春山把后撤的打算报到华北“剿总”总部。

事到如此,傅作义只好同意他们的方案,并决定派出飞机接应。

一O四军比不上三十五军,但也是傅作义的嫡系部队,手心手背都是肉呀!三十五军已经不可救药,可不能让一O四军再被解放军吃了。傅作义的心思,集注到了一。四军身上。

枪炮声是战争交响乐中的最强声,训练有素的指挥员往往能凭借它了解战场态势,发现变化端倪。

东野四纵司令员吴克华、政委莫文骅带领部队向傅作义“长蛇阵”的腹部——康庄至八达岭之间,狠狠地戳下了一刀,占领了这一重要线段。

这天下午,忽然从怀来方向传来了隐隐约约的炮声。

吴克华抓起电话,急忙询问情况,话筒里传来了十一师师长的声音:“怀来敌人炮轰南新堡华北军区热河骑兵旅阵地!”

吴克华把话筒换到左手,右手食指在地图上划动,很快停在了“南新堡”小圈旁。从怀来到北平之间的一条细红线——简易公路,就通过南新堡。

“一。四军想从这里往回逃!”吴克华的脑子里闪出一道亮光。

电话铃又响了。十一师报告,怀来车站燃起了大火,敌人正在烧毁带不走的辎重。

吴克华和莫文骅商量,留一个师坚守阵地,带两个师主动追歼敌人。边行动,边报告上级。四纵十一师接到追歼敌人的命令后,指战员们从堑壕里跳出来,来不及动员,来不及整队,盯着敌人,往前追去。

一。四军也是美式装备。卡车、吉普车、摩托车飞跑,车后腾起了泥浆。

“嗡嗡嗡……”傅作义派来的飞机,在低空盘旋,掩护着一O四军。

要是在一般情况下,双脚必定追不上车轮子。可此时,一O四军溃逃的队伍,你指挥不了我,我指挥不了你,车头对车尾,车尾顶车身,道路多处被阻断。

十一师的指战员纷纷摔下背包,提着枪,背着手榴弹,步子更快了。

天逐渐黑下来了,看不清远处敌人的影子,可是,敌人丢下一路的罐头盒、纸烟盒、汽油桶,成了指路标。

三十二团三连追在最前面。

突然,一排曳光弹腾空而起,在深沉的夜空中划出了长长的一道亮光。

“是敌人!”战士们没有犹豫、畏缩,有人反倒兴奋地喊道:“追上啦,追上啦!”

三连一阵猛打。一。四军后卫营不知来了多少追兵,无心恋战,一下子溃散了。

三连抢占了两旁的小山包,步枪、轻重机枪一起开火。这下,敌人更乱了,车相撞,人相挤,把道路堵得死死的。

三连指战员知道,前面还有大批逃敌。他们放下这批敌人,又往前追去。

三连跑得更快了。

突然,逃敌前面响起了阵阵急促的枪声。敌人一下子乱了。有的晕头转向,踅身往回跑。

怎么回事?

原来,从左侧斜插过来的十师三十团,堵在了逃敌的前头。

十一师后续的追击部队也赶上来了。

前后夹击,把敌人逼进了一道山谷里。见无路可走,敌军官兵只好纷纷举起双手。仅这一下子,四纵就俘虏了三干多敌人。

曙色初露。吴克华、莫文骅带指挥所上来了。

一队队战士押着一群群俘虏走了过来。吴克华、莫文骅向战士们亲切问候。

路旁,有一个班在休息。

莫文骅问:“你们是哪个部分的?”

一个士兵站起来:“报告长官,我们是军部的!”

敌人!

莫文骅没事一样,示意“坐下休息”。他们往前走了一段。

莫文骅使了个眼色。身边的参谋会意,带领十几个战士,回去缴了敌人的枪。

前面的部队报告,已到横岭关,很平静。安春山一直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才落了下来。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命令二六九师一个团,占领横岭关制高点,担负警戒、掩护。然而,二六九师部分部队通过后,担负掩护的那个团竟擅自逃跑了。安春山气急败坏,破口大骂:“妈的,这个鸟团长,我饶不了你!”

骂有何用?兵败如山倒。安春山忽然想起二五。师。

“二五。师哪里去了?”安春山命令电台联系,折腾了老半天也杳无音讯。

“几万人的一个军,现在就这么一点人,回北平怎么向傅总司令交待?”安春山急得捶胸顿足。

进不是,退不是,安春山干脆带着警卫,找了间房子躲起来休息。

十一日清晨,在部属的催促下,安春山才决定往前走。但只走了二十多里,他又命令部队停下来做饭吃,让电台与二五O师联系。可仍然联系不上。看看离山口处不远,不会出什么事了,安春山决心留下等二五O师。

副军长王宪章说:“军长,部队待在这里,万一出了事不好办。一路上没有听到激烈的枪声,估计二五。师没遭遇什么大仗,也许是从什么地方撤回北平了!”

“二五。师如果过了横岭关,不会不跟我联系。你要是觉得不安全,先走好了!”安春山一句话,把王宪章给噎住了。

安春山刚把军部人员安顿好,解放军就冲过来了。特务营、工兵营、骑兵队顿时溃不成军。安春山一看,糟了,急忙掏出手枪,准备自杀。

王宪章见状,一把推开手枪:“军长,千万别这样。要死,我们打完再死,要不愿死,就赶快逃。”

安春山犹豫了一下,逃!

安春山逃到妙峰山附近,还是被解放军俘虏了。不过他穿的不是将军服,而是油腻腻的士兵服,再加上他胡子拉茬的,整个一个伙佚!

一位解放军战士看他年纪大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以为他不愿当“解放军战士”,就安慰他:“别着急,革命自觉,决不勉强,愿干的留下,不愿干的可以回家。”

安春山连连点头称是。安春山耷拉着脑袋,领了解放军发的还乡证和几块钱的路费,抄小路溜了。

倒是副军长王宪章,大病初愈,走不动路,又不会装伙佚,便成了实实在在的俘虏。

几天后,安春山赶到华北“剿总”司令部门口时,哨兵怎么说都不让他进去。

安春山耐着性子左说右说,哨兵根本不理睬他。

这时,恰逢一名参谋路过门口,定睛看了好一阵子,才认出是安春山。

安春山狼狈地跟在参谋身后,进了大门。

刚一跨进傅作义的办公室,安春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总座……”

傅作义愣了好一阵子,竟没认出安春山来。后来,当他确认是安春山时,看着安的这身打扮,想笑,笑不出来,想哭,也哭不出来。

“总座,我有罪,你枪毙我吧!”安春山痛哭流涕。

“快起来,快起来!”

安春山坐定后,讲起了救助三十五军未果过程,其中不乏对郭景云的攻讦。

“不要说了,我都清楚了……景云已以身殉职,也死得壮烈!”傅作义说着,哽咽了。

“总座,我是败军之将,无颜面见将士们,见你一面,也就心满意足了。我该告老回乡了!”安春山说。

“春山,你跟我多年,应该了解我。……现在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你怎么走了呢……下一步干什么,我会安排。”傅作义说着,向门外喊了一声。

一位副官应声进来,带着安春山去理发、换衣服。

五、张家口回到人民手中

张家口的冬天,天黑得早,加上天阴要下雪,下午四点多钟,就影影绰绰、朦朦胧胧了。

国民党十一兵团指挥所里,兵团司令孙兰峰一动不动地坐在皮椅上。窗子很高,透过玻璃的微弱亮光照在他的头上,使他的秃顶显得更秃,呆板的神情更呆板了。

昨天三十五军在新保安被歼的消息,他已知晓。下一步怎么办?是必须当机立断的事。

过去,孙兰峰对张家口力主死守,他曾说过:“张家口的工事构筑,不亚于万里长城,张家口已经披上了铁甲,在三十里内无法接近。”而今,他深感解放军的攻击力量比他所想像的要强得多。将士均无斗志,凭借工事能起多大作用?更主要的,新保安被攻占,张家口与北平的联系被割断,死命坚守张家口又有何用?

参谋进来,递上一份电报。孙兰峰半闭着眼,瞟了一下,忽地立起身子。这是傅作义给他和一。五军军长袁庆荣的:“郭军在新保安被歼,希即研究可否及时突围,经察北、绥东与董其武军靠拢。”

袁庆荣来了,十一兵团副司令杨维垣、参谋长贾璜来了,一O五军参谋长成于念来了,紧急商量突围事宜。

“此事重大,成败在此一举,应召集各师、旅长、民政厅长一起商讨。”成于念建议。

“不,不,”袁庆荣急忙摆手:“至关重要的时刻,至关重要的举措,人多嘴杂,难以统一意见,还容易泄漏机密,引起骚动,反倒坏事。”

几人商定:由袁庆荣负责指挥,明日清晨行动,步兵从大境门,骑兵从七里茶坊,分两路突围,然后向商都转进;师长、旅长、由袁庆荣分别面授机宜。

众人退出后,孙兰峰戴上老花镜,在地图前琢磨起来了,越琢磨,越觉得心中无底:靠这样一下子,就能冲出解放军的重重包围?可是,不这样,又该如何?

天上的乌云在夜风的吹拂下,飘飘忽忽,一会儿把月亮整个遮住,一会儿又飘离开月亮。

杨成武带着三兵团司令部的部分人员,沿着七拐八折的小路,向太平山上走去。凭借时明时暗的月光,走在积雪残存的山路上,难免会磕磕碰碰。好几次,他差点摔倒,幸亏警卫员眼疾手快,将他扶住。

本来,三兵团司令部设在大洋河南岸的左卫。作为围困敌人,左卫已经很靠前了,而聚歼敌人,杨成武尚觉太远,便将左卫的工作移交兵团副政委李天焕,自己带着部分人员前移至西太平山。

半夜时分,杨成武一行爬上西太平山,骤然感到风比山下大得多,天要冷得多。

乌云散开了,月光投射到残雪上,反射出晶莹的白光,远山近树,清晰可辨了。月光下的张家口,像一块巨大的白银,镶嵌在东西太平山之间。大洋河穿过市区,河面已结冰,洁白耀眼。城北,便是有名的大境门,它像一把铁锁,锁在陡然下落数十丈的两山之间,城楼高耸,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几天来,杨成武经过反复思索,作出判断:张家口守敌很可能在夜间或拂晓以前悄悄运动,拂晓时集中猛扑;方向则可能向西或向北。他据此作了相应的部署:二纵部署在张家口以西,六纵和一纵三旅部署在张家口西北;一纵主力和前来支援的东野四纵部署在张家口以东和东北地区。

天刚破晓,从望远镜里观察,从各纵队的电话报告得知,敌步兵出大境门向西北;敌骑兵向西南突围,被二纵一阵猛打后,又折回来,也想从大境门出逃西北。

抓住敌人了!杨成武立即拿起电话,下达了围歼敌人的命令。

按原来商定,袁庆荣先出大境门指挥部队,孙兰蜂留在兵团司令部等候北平总部的指示。可是等到十一时,仍无指示,孙兰峰也只好驱车出了大境门,到朝天洼一O五军指挥所去。

此时,解放军早已占领了朝天洼两侧的高地,强力阻击。袁庆荣组织部队猛攻了几次,均无进展。从七里茶坊向孔家庄突围的骑兵,听说从大境门外突围的步兵打通了出路,于是改变路线,折返这里。

顿时,步兵、骑兵、炮兵,五万余人挤在一条一里宽、二十来里长的狭窄山沟里,再加上军心已乱,指挥无力,早已混乱一片。

先头部队正与据守在陶赖庙南北高地上的解放军激战,一次次冲锋,一次次被打下来。军官在后面吼叫着,士兵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敢再往前冲了。

“还有多少部队?”孙兰峰着急地问。

“还有两个师。”袁庆荣边回答孙兰峰,边转身吩咐二五九师师长郭跻堂:“你亲自带全师猛攻,我组织炮兵支援你们。”

一阵猛烈的炮火,向朝天洼两边的山头轰击,几分钟后,炮火分两路向前延伸,一直延伸到大境门外二十多里地的崇礼县城边。

看看山头上没了动静,郭跻堂指挥全师,分几路向上扑去,快到解放军的前沿阵地时,山上突然枪声大作,子弹如雨点般地泼洒下来。二五九师的官兵或成片倒下,或滚退下来。郭跻堂不甘心,又连着组织了两次进攻,都是一样的下场。郭跻堂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路边。

中午时分,一个参谋跑到孙兰峰、袁庆荣面前报告:“共军已攻进城里,后退的路已被截断!”

两人听罢,面面相觑。他们感到,一把巨型铁钳已将张家口五万多守军紧紧钳住了。

“白毛风”刮起来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吹打过来,叫人睁不开眼,站不稳身。

“袁军长,现在要恢复原来的守城态势已不可能,只有破釜沉舟,努力突围出去!”孙兰峰说。

“我去组织步兵。二五九师、二五八师、骑五旅、骑十一旅,骑兵步兵一齐上!”袁庆荣说。

“我去组织炮兵!”孙兰峰抖了抖身上的雪花。

孙兰峰亲自到炮兵阵地指挥,袁庆荣到步兵队伍后面督战,这给突围的国民党军,注射了一支兴奋剂。步兵、骑兵在炮火的支援下,分几路突击。然而,解放军的枪声,似乎比刚才更密集了,大炮小炮也开了火。炮弹先在突围的步兵群中爆炸,接着延伸到了突围部队的炮阵地,延伸到了一O五军的指挥所。在枪弹、炮弹的追击下,骑兵慌乱地从西南方的山坡上飞奔回来。二五九师攻击的正面的解放军,恰在这时,来了一个反冲锋。激越的军号声中,解放军战士犹如猛虎下山,全面冲击。二五九师山上、山下的部队,瞬间全面溃退。二五八师的部队也相继溃败。马踏人挤,无人能下命令,也无人能命令别人。真是兵败如山倒。

一切都无法控制了。孙兰峰、袁庆荣只好任部下四处逃命。借着夜色,他们也混进了逃命的队伍之中。

这一仗,歼灭敌十一兵团司令部、一。五军军部及所属二一。师、二五一师、二五九师、一。三师,一。四军的二五八师及骑五旅、骑十一旅全部。同时还有察哈尔省保安司令部及所属保安四团、五团全部。共歼敌五万四千多名,内毙伤三干六百一十名,生俘五万零三百名,其中包括袁庆荣等一批将军。只有孙兰峰带少数随从人员乘乱逃往绥远武川。

三兵团报捷的电报传来,聂荣臻捧在手上,连看两遍,他起身走到地图前,找到图上的“张家口”,定睛看了好一阵子。

他想起在撤出张家口时,自己对指战员们的讲话:“为了换取主动,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要回来的。”

如今,仅两年的时间就回来了,张家口又回到了人民的怀抱。

聂荣臻此时又想起了傅作义在抢占大同后,搞的那个《致毛泽东的公开电》。两年多来,聂荣臻不时把这封公开信作为反面教材,教育部队。如今,谁真正代表人民的意志,已经有了明确的结果。

聂荣臻情不自禁地笑了。

傅作义是在“华北剿总”作战室里得知一O五军被歼、张家口被攻占的消息的。

当与张家口的通话嘎然而止时,他心里一个惊呼:“完了!”

傅作义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

天在旋转,地在旋转,越转越厉害,把他转进了一个巨大的旋涡。

过了不知多久,傅作义吃力地睁开双眼。

冬日的斜阳,懒洋洋地透进玻璃窗,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长老

“怎么会是这么个下场?”傅作义对着影子自问。

郭景云自杀,苦心经营了多年的三十五军完了;袁庆荣被俘,刚组建起来的一O五军垮了;安春山落荒而逃,一。四军散了。如今,手中已经没有自己的部队了。

傅作义忽然觉得自己像大海中的一只小船,任凭风吹浪打,东漂西游,全无自主之力。 
 
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袭上他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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