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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星火与铁流

发布时间:2022-10-16 14:54   作者:   来源:   点击数: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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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在战争中学习战争

月明星稀,冷风扑面,一匹快马在福建长汀至江西瑞金之间的山道上急驰,马上的人不时地挥动马鞭子,催马快跑。马蹄声在山谷中传得很远。

骑马的这个人就是我的父亲聂荣臻。

这一天是1932年1月1日。山野间清新的气息扑鼻而来,对于父亲来说,从这天起, 他的历史又翻开了新的一页。

父亲化装离开上海后,乘船到汕头,再奔潮州,七折八拐来到长汀 ,一路上穿越敌人的封锁线,幸好还算顺利。整个旅途对父亲来说并不陌生,当年南昌起义部队南下时, 大体上就是从这条路撤退的,现在不过是往回走罢了。算起来南昌起义已是4年多前的事情,想起当年的经历,父亲一路上感慨不已。

每往前走一步,就离中央苏区近一步,他的心情愈发好起来。他本 来是学军事的,到战场上与敌人较量,那才叫过瘾。后来他回忆说:“这一带真是好地方,和上海亭子间相比,实在是换了天地,沁人肺腑。”

中午,父亲在交通员的带领下,到了长汀。当时的福建省委设在长汀,省委书记欧阳钦是父亲留法勤工俭学时的老同学,又一起在武汉军委和上海军委并肩战斗, 二人见面,父亲真是太高兴了。

当天,他就要求去瑞金。瑞金,是父亲心中的圣地,前三次反“ 围剿”,让中央苏区威名大震,父亲做梦都想到这里来大干一场。欧阳钦叔叔给他找了一匹马,他骑上马 ,用了5个多小时的时间,赶到了瑞金。后来他回忆道:“从长汀到瑞金,是大革命失败以来我最高兴的一天。我清楚地意识到已经进入横跨闽、赣两省,纵横数百里的中央根据地,这完全是我们党领导的工农大众和红军打下来的自己的天下了。真是春风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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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疾,晚上约九时许,我就到了瑞金。”


父亲下了马,有人把他领到红军总部。天哪,毛泽东、周恩来、朱德、叶剑英等人都在这里,群 英荟萃,真是太热闹了,灯火明亮,一片欢声笑语。叶剑英责怪父亲:“老弟你太大胆了,这一路并不都 是巩固区,一人单骑黑夜赶路,还有一定危险哩!”

毛泽东过来和父亲说话。当年在黄埔军校工作时,父亲就曾数次到广东农民运动讲习所听过他讲课,这个操一口湖南口音的大个子说起话来抑扬顿挫 ,不紧不慢,幽默诙谐,喜欢用力打手势。常常是听他讲一次话,就忘不掉他了。

父亲谈到上海特务、叛徒横行的情况,毛泽东说:“还是这里安全。”

父亲又说:“对呀!在白区搞地下工作 ,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毛泽东笑了笑,指一指墙边的枪杆子:“还是拿这个,痛快啊!”

中央原定分配父亲到湘鄂赣根据地去,几天后又决定,就留在中央根据地工作。

说起这事来,父亲又算是幸运的,留在中央苏区,就能够随时向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人学习、请教。中央的这个决定令他很开心。

那些天父亲格外的兴奋,他觉得根据地的天是蓝的,水是绿的,人是可爱的,歌声是优美的,饭菜是香的。对他来说,什么都是新鲜的。真的是换了角色,换了人间。他就琢磨着,怎样尽快地适应新任务。

1月底,父亲担任中国工农红军原总政治部副主任,协助主任王稼祥工作。

父亲到中央苏区面临的第一次大仗就是打赣州。赣州是粤赣交通要道,敌人重兵布防,素 有“铜赣州,铁上杭”之说。中共苏区中央局和中革军委开会研究是否打赣州,父亲参加了这个会议。他 记得很清楚,会上,毛泽东提出赣州是敌人必守的坚城,红军装备差,是打不下来的,所以反对打这一仗 。朱德也不赞成打。但是,最后表决时,因为受王明“左”倾路线的影响,总想在江西多打下几个大城市 ,结果中央局的多数同志站在错误的一边,还是决定打。父亲初来乍到,对情况不熟悉,会上没有发言。

战斗打响后,父亲随前敌总指挥彭德怀的司令部行动,帮助部队做政治思想工作。这场战斗果然像毛泽东预言的那样,久攻不克,整天都是战况激烈,我方伤亡很大,其状惨烈。最终红军无法攻克赣州 城,33天后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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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撤出,不但损兵折将,而且丧失了扩展苏区的有利时机,是个失败的战役。


父亲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过去在白区,他痛恨“左”倾冒险主义者,因为他们常常瞎指挥,搞盲动,白白牺牲自己的好同志,现在呢?如果高层指挥员决策失误,损失的可能就是几百上千,甚至更多士兵的性命!他 开始琢磨毛泽东说过的话。当年南昌起义的部队南下途中,几乎没打过一场好仗,父亲后来曾为此感叹: “那时我们还没学会打仗。”赣州攻坚战,又给父亲上了很好的一课。他觉得,打仗是一门大学问,光熟 读兵书没有用,主要的是要从实际情况出发,要有一种大局观。他认为,毛泽东就有那样的大局观,站得 高,看得远,而且又实事求是,头脑冷静。他对毛泽东的信服和崇拜,也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3月初的一天,有个地下交通员从上海来到瑞金,交给父亲一个信封。父亲说:“什么东西呀?”

对方说:“你看看就知道了。”

父亲拆开信封,一张两寸大小的照片露了出来。父亲惊喜不已。那便是我在公园里照的那张照片,也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张照片。父亲看到,一片宽阔的草地上, 我穿一件浅色连衣短裙,目光凝视着前方,眉头微微皱着,像在期盼什么……这张照片一定是唤起了父亲对母亲和我的强烈思念,他连连向那位秘密交通员表示感谢。

从那以后,父亲始终把我那张照片珍藏在胸前贴身的上衣兜里,有空儿时,就拿出来看一眼。后来我才知道,这张照片陪伴父亲长达15年之久,一直到我们重逢时,他还装在身上,早就发黄了,上面浸透了汗渍。

3月12日,中革军委决定重组红一军团,林彪为军团总指挥,父亲为政治委员。这个决定让父亲感到突然,因为事前没有任何人找 他谈话。当然他心中也很高兴,谁都知道,红一军团是中央苏区的主力,有光荣的历史和优良的传统,能 够到这样一支部队担任政治委员,既是中央对他的信任,更是对他的考验。

在一个春风送爽的清晨,父亲与林彪见面了,他们两个人的手握到了一起。林彪原名林育蓉,湖北黄冈县人,离开家乡报考黄 埔时,他改了名字。“彪”是小老虎的意思。当年在黄埔军校,林彪是第四期学生,父亲是政治教官,那 时候父亲就与他认识,林彪也曾经听过父亲讲的政治课。要说起来,在黄埔时的林彪并不显山露水,不怎 么爱参加活动,也不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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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他从黄埔毕业,父亲经手,把他分到了叶挺独立团当见习排长 。按说,父亲是老师辈,林彪是学生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就是这个不多言不多语的学生,几年之后 ,已成为红军中的名将之一。他随朱德、陈毅上井冈山后,很快就展露出军事上的才华,从连长、营长、 团长、师长、军长,一路当到军团长,这时他还不满25岁。父亲到中央苏区后,就听说了林彪的战功,他为黄埔军校培养出这样优秀的学生感到高兴。


本来,中央根据地早就有红一军团的建制,朱德曾兼任红一军团的军团长,毛泽东兼任红一军团的政委,几个月前给撤销了。红一军团重新成立,召开团以上干部会,对这支部队深有感情的朱德和毛泽东亲自到会讲话,表示祝贺。

那天,父亲穿着一件陈赓送给他的咖啡色皮夹克,显得很精神。父亲站起来先作自我介绍,他说:“我到苏区来以后,做过原总政治部的副主任,现在调来一军团当政治委员,深感责任很重。以后和同志们一起生活、战斗。一军团是 个老部队,久经锻炼,有很好的光荣传统。同志们有很多战斗经验。以后我们共同建设红军,保卫苏区, 为共产主义奋斗!”

从这时起,父亲与林彪一起领导这支英雄部队,南征北战,长达4年半之久,使红一军团成为中央红军的重要主力。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们合作期间,林彪确实有不少问题,但他对父亲还是比较尊重的,只要是父亲坚持原则的意见和建 议,他也能够接受。两人之间也很少发生特别激烈的冲突。总之,他们之间的配合,应该说是相当不错的 。

父亲到一军团上任不久,就面临下一场战役怎么打的问题。王明“左”倾思想影响下的苏区中央局,不吸取打赣州失败的教训,仍然想沿赣江而下,攻打赣江两岸城市。毛泽东坚决反对,提出红军应 该向敌人力量薄弱的地方发展。但中央局命令红军主力沿赣江而下。走到半路,毛泽东找到林彪和父亲, 继续阐述他的观点。父亲和林彪觉得毛泽东的意见有道理,两人随即给军委发电报,建议军委将他们的行 动方向改向闽西。幸好军委接受了这一建议。毛泽东大喜,觉得打胜仗的机会来了。那个时候,红军指战 员都明白,不能老蹲在根据地吃老本,得主动出击,开辟新地区,打土豪筹钱款,解决吃饭问题和扩充红军,所以毛泽东来一军团动员时,部队热情很高。

一军团在毛泽东指挥下,经闽西直下闽南,先在龙岩解决了张贞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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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师的一个团,然后在五军团配合下,发起漳州战役,痛快淋漓地 全歼第49师大部,占领漳州。红军缴获了两架飞机,父亲和林彪觉得新鲜,二人赶到机场,以飞机为背景拍了一张合影,这可能是父亲和林彪第一次合影。后来,这张珍贵的照片作为历史文物保存在北京的军事博物馆里。


毛泽东在漳州给连以上干部作报告,他风趣地说:“有人说我们红军只会关上门打狗 ,怀疑我们在白区能不能打仗,可是你们看,我们在白区不是打得蛮好嘛!”这是父亲来苏区后参与指挥的第一个大胜仗,他从毛泽东那里学到了许多宝贵的策略,也使他对毛泽东更加钦佩。

父亲注意到,林彪兜里装着一个小本子,上面记的尽是历次战斗的歼敌和缴获的数目字,有一次还碰到他向机要科 的人要第三次反“围剿”歼敌多少的统计数字,又记到了他的小本子上,流露出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父亲觉得他比较年轻,比较单纯,没多少世故,年轻人看重荣誉,自我欣赏一下,个人英雄主义思想稍重一 点也是正常的,也就没往心里去。

一军团在漳州活动了近两个月,父亲作为政治委员,非常看重部队的入城纪律,漳州是红军打下来的大城市,在当时是福建的第二大城市,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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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侨乡,侨眷很多,稍有不慎 ,就会造成不好影响。毛泽东亲自制订了入城后的纪律,比如筹款时,对一般工商业,要通过商会执行, 不能使用打土豪的办法。父亲严格督促执行。漳州市区内,没发生大的违犯纪律的现象。

但是在漳浦筹款时,有些部队做了过头事。有的土豪和商人不肯交款,就把他们拉到大街上,当众拷打。父亲听 说后,赶去处理,一问,说是军团长同意这样做的。

父亲坚决反对,他找到林彪,说:对一些不肯出钱的土豪,给他们一定的惩罚是必要的,但我反对把他们弄到大街上去拷打的办法,这种搞法不光不 会得到市民的同情,甚至也得不到工人、农民的同情,其结果只会使铺子关门,人也逃走了,款也筹不到 ,政治影响反而会很坏。

林彪反唇相讥:“我们究竟要不要钱?没有钱就不能打仗!”

父亲说:“我们既要钱,也要政治,我们是红军,如果政治影响搞坏了,即使你搞到再多的钱,你甚至把漳州所有的老财的财产都没收了,都毫无意义!”

这在父亲的记忆中,是他来一军团后第一次和林彪发生矛盾。父亲后来说:“林彪虽然气盛,但只要做好工作,还是可以团结共事的。我对他所持的态度是:尽量支持他的工作,遇到非原则问题,即使有不同的看法,也不多争论。但是遇到原则问题就不能让步。”

这一次,林彪让步了。以后类似的事,极少发生。

一个多月中,红军在漳州筹款100多万元,还有大量布匹、粮食、食盐等,这些钱和物资,绝大多数上交中央了。

但是接下来, 却又打了一个窝囊仗,那便是有名的南雄水口战役,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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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它成为红军史上著名的恶仗。朱德、毛泽东 、王稼祥指挥红一、五军团,于6月底至7月上旬在水口地区与粤军激战,双方又形成了对红军不利的消耗 战,打了半个月,虽然击溃了陈济棠的20个团,但红军伤亡惨重。父亲后来回忆:“战场景象之惨烈,为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所罕见。尸横遍野,对于这次战斗来说,并不是过甚其词。有的部队白天打仗, 夜间还要在该地露营,许多同志疲劳过甚,倒头便睡,第二天拂晓才发现是和尸体露宿在一起了。有的同 志夜间口渴,摸到河沟去喝水,有一股血腥味,第二天拂晓一看,河沟里的水泛着红色。”


毛泽 东认为,水口战役“在某种意义上简直还可以说它是败仗。因为没有缴获或缴获不超过消耗”。实在说, 那个时候的红军将领还是稚嫩的,还没有真正学会打仗。父亲认为,那一仗的教训在于,一是敌情摸得不 准,二是没能及时集中兵力。他默默地把这些教训记在了心里。

红军渐渐成熟起来,父亲也在战火硝烟中成熟起来。他把一军团的政治工作搞得有声有色,各级政工队伍的素质不断提高,不论是思想教 育,还是战场鼓动,改造俘虏,发动群众,培养干部等等工作,在红军各个军团中,都是比较成功的。他注意爱护干部,关心部下,当年红军中搞肃反,抓AB团,扩大化现象比比皆是,曾经让很多人心惊胆寒, 严重削弱了红军的战斗力。父亲到一军团后,没有杀过一个干部。为了活跃部队文化生活,他大力提倡各部队开展文体活动,亲自动手编写了反映南昌起义的四幕话剧《南昌起义》,更有趣的是,他还上台演出 过话剧。我无法想象父亲上台演出的情景,他那么严肃的一个人,还会演戏?但是,有好几个当年父亲的老部下告诉我:“在中央苏区,你的父亲参加演出过话剧《庐山之恋》《杀上庐山》,还演得挺像那么回 事呢!”

有人说,红军打仗,打的就是政治。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红一军团能够成为红军劲旅 ,有人甚至概括一军团为“主力中的主力”,这与强有力的政治工作绝对是分不开的。

父亲积极参与军事指挥,这从他和林彪共同签发的大量电报就能看出来。从1932年初到1933年10月第五次反“围剿 ”前,林彪和父亲指挥一军团在中央根据地南征北战,四处出击,大小仗数十次,基本上没打什么败仗, 战果是红军各个军团中最突出的。

1932年8月中下旬的一周之内,在乐安、宜黄战役中,一军团与三军团配合,全歼敌27师3个旅,仅俘虏就抓了5000人,还打下一架敌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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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3年1月上旬,一军团在浒湾之战中,与强敌遭遇。激战中11师师长陈光、10师师长李锡凡先后负伤,部队一度难以招架,紧急关头 ,林彪和父亲赶赴第一线直接指挥战斗,流弹就在他们身边飞来飞去,站在他们俩中间的一位作战参谋中 弹牺牲,他们毫不畏惧。就这样,终于稳住阵脚,并最终扭转战局,此役击毙敌人2000多,缴获大量辎重 。

1933年1月,蒋介石坐镇南昌,对中央苏区进行第四次“围剿”。此时,毛泽东已经失去了对红军的指挥权。2月底,在著名的黄陂之战中,林彪和父亲共同指挥一、三军团组成的左翼队,和组成右翼 队的五军团一起,取得黄陂伏击战的重大胜利,歼敌约两个师,俘敌上万人。战斗中,父亲来到杨成武任 政委的32团。后来杨成武回忆说:“团长不在,我感到指挥力量单薄。这时,聂政委来到我身旁,亲自指 导我指挥作战。当敌人进入到伏击地域时,我几次准备出击,他却不动声色地说:不忙,不忙。直到敌人 全部钻进‘口袋阵’,他才要我们发起冲锋,他也跟着冲下山去。”

仅过了21天,红军又打了一 个大仗——草台岗战斗。此役红军包围了蒋介石嫡系陈诚赖以起家的主力第11师,这支部队号称从来没打过败仗。敌人倾全力突围,敌机赶来助战,鏖战中,一颗炸弹落在父亲和林彪身边,气浪把正在写作战命 令的林彪抛到山坡下,父亲也被掀倒在地,他们爬起来,拍打一下身上的尘土,继续指挥战斗。最终该师 大部被歼。有趣的是,俘虏身上都带着一条绳子,父亲问俘虏们:“你们的绳子是干什么用的?”

俘虏们回答说:“是出发前上司发的,用来捆绑红军回去领赏,没想到自己成了红军的俘虏。”

黄陂、草台岗战斗,共歼敌3个师,近2万余人,是第四次反“围剿”中具有决定意义的战役,就 此宣告敌人的这次“围剿”失败。蒋介石给陈诚的手谕称:“此乃本年来未有之惨事。”

8月底, 林彪和父亲又指挥一军团进行了乌江圩战斗,歼敌第80师大部。这是五次反“围剿”前红军取得的最后一 个胜利。

自此以后,局势急转直下。本来,四次反“围剿”后,红军空前壮大,中央红军的主力 部队已达8万人,一大批将领已经成熟起来。但是,“左”倾冒险主义者完全统治了中央,在第五次反“ 围剿”开始后,他们命令红军与敌人拼消耗,“御敌于国门之外”、“堡垒对堡垒”、“短促突击”、“ 保卫广昌”等等一系列决策错误,迅速导致红军和苏区萎缩,这使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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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李立三掌权时的情景。他觉得 ,本来已经学会打仗了,可是却打不了胜仗。望着越来越不利的局面,父亲内心很苦闷,他更加思念毛泽 东。




11 长征打先锋

长征,是人类军事史上的伟大奇迹,但是在 当时,却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战略转移。用父亲的话说,是被逼出来的。

出发前,一军团的总人数 为1.98万,是各军团中人数最多的。军委一开始就把一军团置于先锋的位置上,虽然没有明说,但一军团 一路上差不多都是当开路先锋。

领受任务后,在父亲提议下,林彪和他一起去看望了住在瑞金郊外的毛泽东。这段痛苦的时光让父亲更加认识到,毛泽东的战略思想是正确的。可是自从宁都会议挨批后 ,毛泽东已经赋闲了两年。据贺子珍回忆,任何人都不敢同他说话,更没人敢来看他。毛泽东则说:不但 没有一个人上门,连个鬼也不上门。

一军团长期是由毛泽东直接领导和指挥的部队,一军团的两 个主要领导来家里拜访,让身处逆境的毛泽东很是高兴。当父亲得知毛主席也能随军转移时,心里一块石 头落了地,他当时就想:“只要他在队伍里,革命就有希望。”

突破第三道封锁线时,军委命令 一军团占领粤汉铁路东10多公里的制高点九峰山,掩护中央纵队在九峰山至五指峰之间通过。

令 父亲意想不到的是,接到军委电报后,林彪却不派部队占领九峰山,他的理由是,敌人离这里尚远。为此 ,父亲同他发生了激烈的争执。父亲的理由是,今天敌人没来,不等于明天不来,我们不能只管自己过去 ,如果不控制九峰山,敌人把后面的中央纵队截断了怎么办?父亲坚持说:“必须按军委的命令行事。”

他们为此大吵一场。后来侦察人员回来报告,在通往九峰山的乐昌大道上已经发现敌人,林彪半 信半疑。军团部到达一个叫麻坑圩的小镇,林彪机智地用敌人的电话,冒充国民党军官,同乐昌附近的敌 民团团长通电话,得知粤军确已派1个团开往九峰山了,林彪这才着急,赶紧派2师4团,连夜抢占九峰山 。

父亲后来回忆说:“幸亏我们没有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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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战湘江,是中央红军长征途中最悲惨 的一幕。然而,这个悲剧本是可以避免的。蒋介石调动20多个师麇集湘江两岸,妄图聚歼红军主力于湘桂 边境。但由于敌人指挥不统一,彼此勾心斗角,是有许多空子可钻的。1934年11月27日,林彪和父亲指挥 一军团率先渡过湘江,次日,彭老总指挥三军团也顺利过江,红军的这两个主力军团控制了界首至屏山渡 之间30公里地带的湘江,这一区域,有四处浅滩可以涉渡。这个时候,敌人主力尚未合拢,中央纵队距最 近的渡河点只有80多公里,急行军一昼夜可至。但是,“左”倾主义者愚不可及,他们仍然按常规行军, 舍不得丢掉从瑞金带出来的坛坛罐罐,80多公里的路居然走了四整天!就是这要命的四天,差一点葬送中 国革命。

红一、红三军团的3万多将士为了保住渡口,一连三个多昼夜,与10万敌人展开了一场惊 天动地的大厮杀。一军团守右翼,三军团守左翼,很多人几天几夜不吃饭不睡觉,每天都有数千人牺牲, 鲜血流进湘江,滔滔向北流去,惨状难以形容。

战斗最激烈的时候,父亲和林彪商量后,把军团政工人员全部派到一线连队,向全军团提出的战斗口号是:“生死存亡在此一战!”

几年前,有 一部电视连续剧《长征》拍得不错,很多人看过。有个军事专家对我说:“不足的地方,就是因为一军团 出了一个林彪,所以一军团的故事,画面上反映的少。其实呢,一军团跟三军团都是主力军团。过湘江, 光反映了三军团在打,彭德怀在那里指挥。其实当时,一军团对付全州方向的敌人,是中央军和湘军,是 最主要的对手;三军团对付广西的敌人,白崇禧指挥的桂军以保存实力为上,相对好打一些。一军团在湘 江之战中,打得最厉害。”

父亲到了晚年,我也数次听他谈起湘江惨烈的四天四夜。他讲到2师5 团的政委易荡平,在尖峰岭上,年轻的易荡平负重伤,为了不当俘虏,他夺过警卫员的枪,对着自己的头颅扣动了扳机。

那一仗,如果不是担任掩护的一、三军团殊死相搏,如果不是红军将士危难之际 焕发出的惊天地泣鬼神的忠勇,如果不是彭老总、林彪,还有父亲他们这些军团领导临危不乱,冷静指挥 ,谁也说不清楚那会是怎样的一个结局!

万幸的是,中央和军委纵队渡过了湘江并已越过桂黄公路,总算让父亲他们松了一口气。林彪和父亲组织部队交替掩护撤退,敌人的一支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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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部队竟然打到了一军团指挥部的门口。这是好多年没有过的事。警卫员邱文熙向父亲报告:“首长,敌人爬上来了。”


父亲说:“你看错了吧?我们的部队正在调动。”

邱文熙说:“没错,是敌人。”

父亲到前面一看,只见黑压压的一片敌人正往山坡上爬。父亲并没慌乱,他命令警卫排长刘辉山 ,马上去山后面通知2师师长刘亚楼撤退,然后回到指挥部,和林彪、左权以及指挥部的参谋、警卫人员拿起枪,快速地消失在树林中。敌人的飞机贴着树梢撒传单,飞行员的脸都能看清,机器轰鸣,林木翻涌 ,我们的战士没见过这么近的飞机,吓得不敢走了,父亲大声说:“快走!敌人的飞机不会下来抓人,要注意地面的敌人!”

撤到安全的地方之后,父亲却又得知,彭绍辉、肖华的少共国际师还在江那 边。父亲又急了:“一帮小孩子,不管他们,那是死定了。”他和林彪紧急商量一下,派出一支部队重渡 湘江,总算把他们接过了湘江。

湘江的水,见证了红军 将士的血。中央红军由8万人,锐减到3万 。

半个世纪之后,著名作家魏巍来我家做客,向父亲谈起,他去长征路上访问,在当年红军过湘 江的地方,至今仍有烈士遗骨暴露荒野,父亲听后沉默了好久。为此,他建议有关部门,在湘江之战最惨 烈的战场——湘江西岸脚山铺附近修建纪念碑,把烈士遗骨妥为安葬,以慰忠魂,教育后人。原总政治部主 任余秋里把他的意见转达给广西壮族自治区,不久,广西方面决定修建“突破湘江烈士纪念碑”。

过了湘江,红军前途仍然莫测。中央主要负责人博古深感责任重大,似乎吓破了胆子,在行军路 上,他拿着一支手枪对着自己脑袋瞎比划,手足无措,父亲遇见他,严厉地说:“你是领导者,怎么能开 这样的玩笑!越是紧张时刻,越要冷静,要敢于负责!”这位王明路线在中央的代理人、“左”倾冒险主 义者,一直是极为乐观的,可是刚才中央纵队过江时,有人向他建议,最好按建制过江,避免混乱,他竟 然有气无力地说:“现在还讲什么建制和单位,过一个算一个,能冲过几个就算不错了。”

过湘江后,父亲因脚部的扎伤没有痊愈,只能坐担架行军。有时他和同样坐在担架上的王稼祥一块行军。父亲在红军原总政治部当副主任时,王稼祥是他的上级,两人比较熟悉。有一天,父亲实在忍不住了,说:“事 实证明,博古、李德这些人不行,必须改组领导。”

王稼祥说:“应该让毛泽东出来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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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的王稼祥,说话是有分量的。父亲欣喜地说:“完全赞成,我也有这个想法。但是这个问题,势必要在一次高级会议上才能解决。”

不久就有了划时代的遵义会议。

先是一军团1师1团率先突 破乌江天险,然后一军团2师6团在红军总参谋长刘伯承亲自指挥下,智取遵义城,大获成功。

似 乎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红军的厄运快要结束了。但遵义会议上的斗争仍然是很激烈的。政治局候 补委员、共青团书记凯丰三番两次找父亲谈话,动员父亲在会上支持博古。父亲坚决不同意。后来父亲听 说,凯丰向博古汇报说:“聂荣臻这个人真顽固!”

遵义会议是中国革命的分水岭。与会代表们用民主的方式,选出了自己的领袖。父亲为自己见证了那个伟大的历史时刻,并且坚定地站在毛泽东一边 ,而感到荣幸与自豪。

二渡赤水以后,红一、三军团联合作战,再占遵义。敌人两个师来援,三军团在彭德怀指挥下,在遵义城外,打退了敌人。林彪一看追歼敌人的时机来了,从一个参谋的包里拿出 一个本子,把这张纸撕成两半,分别在上面用红蓝铅笔标出追击方向,并在上端写了一个大大的“追”字 ,分头传达给部队。父亲随部队追到一个叫懒板凳的村子,这时天色已晚,部队打了一天仗,两顿饭没吃 ,全都很疲惫。父亲对各师、团指挥员说:“我们没有吃饭,敌人也没有吃饭。我们疲惫,难道敌人不疲 惫吗?我们一定要乘胜追击,把敌人赶到乌江去喝水!”

部队立即又出发了,一直追到鸭溪以南 乌江大渡口。途中,不少部队超越了敌人,在一个村子里,敌人停下来做饭,红4团的一个战士进了伙房 ,看到一盆热气腾腾的炖鸡,抄起来就吃,敌人的伙夫烟雾中没看清是红军进来了,斥责说:“这是给师 长做的,谁他妈在偷吃?”

红2团动作也不慢,他们追击王家烈的“双枪兵”,敌人宿了营,爬到 炕上吞云吐雾抽大烟,团政委邓华带人冲进去缴了他们的枪,他们竟然以为是自己人,咕哝道:“你们开 什么玩笑?”

这一仗,一、三军团联手,消灭了中央军1个多师,黔军一部,是长征以来最大的一 个胜利,战士们乐开了怀。

遵义会议后,红军四渡赤水,声东击西,来回穿插,这是毛泽东指挥 红军摆脱国民党军重兵围困的得意之笔。可林彪却对父亲说,部队走的尽是“弓背”路,应该走“弓弦” ,走捷径,否则会把部队拖垮的。他说:“像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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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领导指挥怎么行!”父亲听出来了,矛头自然是对着毛泽东的。


父亲不同意他的看法,说:“我们好比落在了敌人的口袋里,如果不声东击西,高度机动,如何出得来?”

林彪根本就没听进去。过了金沙江,在四川会理休整期间,他当着父亲、左权、罗瑞卿等人的面,忽然给彭德怀打电话:“现在的领导不成了,你出来指挥吧。再这样下 去,就要失败。我们服从你领导,你下命令,我们跟你走。”

彭德怀拒绝了他。父亲听不下去, 严肃地指出:“你是什么地位?你怎么可以指定总司令,撤换统帅?”

父亲又警告说:“如果你 擅自下令部队行动,我也可以以政治委员的名义下指令给部队不执行。”

林彪仍是不听。他写了 一封信给中央三人小组,大意是要求朱、毛下台,主要的自然是要毛泽东下台,请彭德怀出来指挥,迅速 北进与四方面军会合。他试探着,让父亲在信上签名。父亲断然拒绝了,说:“我不仅不签,我还反对你 签字上送。我今天没把你说服了,你可以上送,但你自己负责。”

最后,林彪单独签名送上去了 。

几天后,在会理城外的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毛泽东对林彪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和训斥。毛泽 东说:“你是个娃娃,你懂得什么?!”

关于这段历史,父亲是除林彪本人之外的最直接的当事 人,他是最有发言权的。1983年出版的回忆录里,父亲首次披露了这段历史。

作为父亲来说,这 次和林彪针锋相对地斗争,却是必要的。父亲必须这么做。

红军继续前进,前面就是大凉山彝族 区和天险大渡河。父亲又领受了新的任务,兼任红军先遣队的政委,和刘伯承司令员一起,率领一军团第 1师杨得志的第1团,以及配属部队,进行战略侦察,为红军主力北上开路。

1935年5月20日早晨, 刘伯承和父亲率先遣队来到冕宁县的泸沽镇,从这里到大渡河边有两条路,一条是经冕山、越西到达富林 ,这是大道;另一条是经冕宁、彝族区到达安顺场,这是一条崎岖山路,而且汉人想通过彝族区很难很难 ,70多年前石达开就是走这条路在大渡河边全军覆灭的。大路是川军防范的重点,而且如果从富林渡河, 正遇敌军主力,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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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成功。刘伯承和父亲商量后,决定走小路去安顺场。


父亲后来曾经说过:“长征中 ,我们走了很多险棋,每一步都胜利了。”这一次,他们又走了一步关键的险棋。

途中,工兵排几十个战士被千余彝民围住,器物被抢光,连身上的衣服也被剥得光光的,幸亏刘伯承和父亲早有严令, 没有他们俩的命令谁也不准开枪,总算没酿成大祸。

刘伯承是个老四川,早年在川西一带活动过 ,懂得当地方言。经过他耐心细致的工作,终于说服了沽基家的首领小叶丹,二人就在彝海边上 ,杀鸡 饮血,结拜为兄弟。当时父亲在场,见证了这个后来被无数次称颂的历史瞬间。父亲听不懂他们说什么, 只知道意思是说,谁要是毁盟、背盟,就和这只公鸡一样死掉。他们二人达成协议,沽基家愿意护送红军 通过彝族区。

由于有小叶丹的护送,先遣队比较顺利地通过了彝族区。紧接着,小叶丹指派他的 弟弟等族人,12次往返,把中央红军全部安全护送出彝族区。一路上父亲对刘伯承深为钦佩,后来他说: “这多亏了伯承同志,要不是他在,这种局面我还真是很难对付哩。”

毛泽东、朱德赶上来后, 说起“歃血为盟”,毛主席好奇地问:“彝族人跪,是左脚先跪,还是右脚先跪?”

刘伯承和父 亲作了回答。毛主席又说:“诸葛亮七擒孟获才赢得了孟获信任,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感动了小叶丹。”

刘伯承和父亲回答说:我们是用党的民族政策感化他们的。

也许是历史的巧合,现在我们 对外开放的西昌卫星发射基地,就在当年“彝海结盟”的所在地冕宁县。我们这个基地用长征系列的火箭 ,在红军长征走过的路上,把我国的和外国的一颗颗卫星射向太空。这个基地我多次去过,我还参加了“ 彝海结盟纪念碑”的揭幕仪式。每当到达冕宁,我的脑海里就涌现出刘伯承伯伯和父亲当年率先遣队行进 在崎岖山路上的身影……

正是由于快速顺利通过彝族区,先遣队才出其不意,急行军70公里突然 出现在大渡河边的渡口安顺场。刘伯承和父亲指挥1营营长孙继先,乘着夜幕一个突然袭击,解决了守敌 两个连,找到一条尚未被敌人破坏的木船。这才有了十七勇士强渡大渡河的壮举。

大渡河虽然宽约百米,但流速极快,是长征途中红军渡过的最湍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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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次日拂晓,渡河开始了。刘伯承和父亲 站在涛声如雷的大渡河边,望着十七勇士乘坐的小船奋勇向对岸划去,在迫击炮和机枪掩护下,冲向河对岸的敌人阵地,控制了对岸。

父亲记住了那十七个真 正的勇士,也记住了刘伯承站在大渡河岸边的高 大形象。

一天后,毛泽东、林彪等人来到安顺场。毛泽东召集刘伯承、林彪和我父亲开会,指出船少人多,无法架桥,大部队短时间难以渡完,敌人重兵已经从几个方向追过来,必须迅速夺取大渡河上 游的泸定桥,红军主力才能跨过大渡河,到那时,才可以说,不会成为石达开第二。

毛泽东做出 两路夹击的部署:林彪率军团部、红2师、五军团从大渡河西岸行进;刘伯承和父亲率红1师、干部团从大 渡河东岸行进,两路人马夹河而上,夺取泸定桥。340里的路,毛泽东命令他们两天半的时间赶到。

那是令人终身难忘的两天两夜,河两岸的两支部队像赛跑似的,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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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小股敌人打仗,一边急速地行进。 半个世纪后,父亲在他的回忆录里写道:


二师四团的任务是作为先头部队沿着大渡河的西岸北上,去夺取泸定桥。我们两支英雄部队,互相支援,夹大渡河北上,当时的情景真是动人。他们在对岸边行军边不断地对我们又是喊又是比划手势,意思是告诉那里有敌人,要我们注意。我们这边也是一样。虽然由于河水的咆哮,大家什么也听不见,但战友的关怀却鼓舞着每个红军战士,都加紧了脚步,向泸定桥急进。我看到这种激动人心的场面, 更坚信我们决不会做第二个石达开

团长黄开湘、政委杨成武率领的红4团,是夺取泸定 桥的功臣部队。他们创造了一天一夜行军240里的奇迹,奇绝惊险地夺下了泸定桥。父亲和刘伯承从东岸 赶到泸定桥时,已是午夜两点。杨成武提着马灯,冒雨陪同他们二人在铺了门板的泸定桥上走了一趟。

父亲后来回忆说,他们心情都是无比激动。走到桥中间,刘伯承在门板上连跺了三脚,边跺边说 :“泸定桥呀,泸定桥!我们为你花了多少精力,费了多少心血,现在我们胜利了!”父亲也激动地说: “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并说:“全国革命胜利后,要在这里建一座纪念碑,纪念我们的烈士,让子孙万代永远记住他们。”

彝海结盟、强渡大渡河、飞夺泸定桥,以及后来的打下天险腊子口, 可以说是家喻户晓,脍炙人口,无疑是红军长征途中带有标志性的重大事件,父亲都参与了。这是他的骄傲,也是我永远的骄傲。

北上与四方面军会合,一军团又走在了最前面。在荒无人烟的川西高原 ,路越来越难走,过一座铁索桥时,从江西一直跟着父亲的一匹骡子陷进铁索中去了,怎么也拔不出来, 为了不耽误部队过桥,父亲只得忍痛下令,把它推到万丈峡谷中,这让父亲心中非常难过。

夹金山横在了面前,这是他们长征途中遇到的第一座大雪山,氧气稀薄,风雪弥漫,不断有人倒在山上。父亲 边走边鼓励大伙,不能停下,一停下就会没命。他那时正在病中,发烧,脚上的伤又在化脓,但他自己也说不清当时是哪里来的一股劲,硬坚持着越过了雪山。

在懋功,父亲见到了前来迎接他们的30军政委李先念,李先念送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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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一匹骡子。后来父亲就是骑着这匹骡子到达陕北的。


6 月26日,父亲列席了两河口政治局会议。会上,父亲已经嗅出了张国焘要搞分裂的气息。对于张国焘这个 人,父亲过去曾多次接触过,总觉得这个人野心很大,心术不正,说话阴阳怪气,傲慢自大,给他的印象 实在不好。

现在,对于张国焘来说,机会似乎来了,中央红军仅剩1万余人,而且衣衫破烂,个个 面黄肌瘦,看上去战斗力很差,而他的部队却有8万人,兵强马壮,武器精良。这便使他有了想法。

父亲清楚地记得,两河口会议的第二天,张国焘就在住处请彭德怀和他吃饭。席间张国焘说,中央红军很疲劳,减员很大,他决定拨两个团给一、三军团。父亲预感到,张国焘是不会白白“请客”的。 从他那里出来后,父亲问彭德怀:“他为什么请我们俩吃饭?”

彭德怀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笑说:“拨兵给你,你还不要?”

父亲说:“给,就要。”

张国焘搞分裂的苗头越烧越旺 ,父亲保持了足够的警惕。有一次,张国焘吩咐陈昌浩召集林彪和父亲等人开会,会后留下来吃饭,吃过饭,天尚未黑,陈昌浩说:“林彪同志可以先走,荣臻同志你留下来,我们还要谈一谈。”

这时一军团刚刚编入北上的右路军序列,陈昌浩是前敌总指挥部的政委,算是父亲的上级。父亲只好留下来。 陈昌浩问:“你对遵义会议态度怎么样?对会理会议态度又是怎样?”

父亲明白了陈昌浩的意思 ,一下子悟到这是张国焘请吃饭的继续,说白了,就是想把父亲拉过去。父亲说:“遵义会议我早已经有 了态度,会理会议我也早已有了态度。我的态度不会变。”

那天晚上,陈昌浩东拉西扯,暗示加 诱导,但父亲心里自有主张,一直谈到晚上十点钟,父亲说:“昌浩同志,我要回去了,明天还要行军。 ”

他才说:“好吧,你走吧。”

父亲真的让张国焘和陈昌浩失望了。回去的路上,父亲非常的警惕,后来他回忆说:“我带了两个警卫员,牵着一匹骡子,离开了。骡子我也不敢骑,让一个警卫 员牵着走在前面,我走中间,一个警卫员殿后。我过去在不作战时,从来没有将手枪顶上子弹的,这次我 将手枪子弹上了膛,也叫警卫员将枪里顶上子弹。老实说,我怕陈昌浩整我,也怕遇上藏在藏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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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的坏分子打我的冷枪。前不久,我红二师参谋长李棠萼就是走在路上被冷枪击中牺牲的。我走了半夜多,才摸回一军团军团部。”


小心谨慎,是父亲在白区工作时养成的好习惯。

不久,父亲又获悉,张国焘提 出一个方案,在一、四方面军中交换干部,父亲到31军当政委,林彪到另一个军当军长。在这种微妙的情况下,父亲提醒林彪:“你要注意,张国焘想把我们‘吃掉’。”

林彪不以为然,责怪父亲:“ 你这是宗派主义。”

父亲说:“怎么是宗派主义呢?张国焘和中央的思想一贯不一致。我想,这是路线问题。”

林彪说:“既然是路线问题,你说他路线不对吗?那他们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呢? 我们才几个人?”

父亲有点急了:“蒋介石的人更多哩,难道能说蒋介石的路线更正确?”

这一次,二人越争越上火,因为父亲觉得这是原则问题,决不能让步。父亲后来回忆说:“这次 争论,我和林彪都动了气,拍桌子把一个盘子也打翻了。”

后来幸而有毛泽东的临机决断,有叶剑英及时提供的情报,有徐向前大义凛然的配合,中央和一方面军主力才摆脱了张国焘可能带来的巨大危险。这使父亲更加钦佩毛主席了。

在俄界召开的中央政治局紧急扩大会议上,通过了《关于张国焘同志的错误的决定》。父亲在会上发言说:“我完全同意中央对此次事件的处置,及毛泽东同志的报告 。如果不这样处置,我们就要做张国焘的俘虏。”

天险腊子口是一军团长征途中啃掉的最后一块 “骨头”。中央红军北上,腊子口是必经之路,但是,它险峻至极,小小的口子,不过30米宽,两面都是 绝壁,形成一个长达百米的甬道,湍急的腊子河从这道隙缝里奔流而下,河上架着一座木桥,桥头筑有坚 固的碉堡,敌人做好了死守的准备。毛泽东、林彪和我父亲亲自部署、指挥了腊子口之战,红4团采用了一部正面强攻,一部迂回和攀登绝壁的办法,终于拿下了腊子口,打开了北上的通道。战斗结束,父亲来 到腊子口桥头,看到脚下的手榴弹破片层,竟然有半尺深,他慨然长叹:“关非不险,路非不难,倘使我 们的部队有一营之众纵深防守,纵有10万之师又焉能叩关而入?是我们的部队太勇猛、太机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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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征已接近尾声。在哈达铺,父亲得到一张国民党的《山西日报》,上面载有一条阎锡山进攻陕北红军刘志丹部的消息,从中发现陕北有一块根据地。他如获至宝,马上派骑兵送给了毛主席。毛主席下决心引着这支不足万人的红军向陕北进发。

1935年10月19日,林彪和父亲率部到达陕北苏区的吴起镇,从而结束了伟大的长征。长征是不朽的英雄史诗,父亲作为一个亲历者,一个曾在长征路上做出过一点贡献的指挥员,长征的精神已经融入了他的血脉,没有什么艰难困苦能够战胜他了。



12 东征复西征

到达陕北后,部队进行整编,长征后期一度取消的一军团番号又恢复了,而这时的 一军团其实是由原一军团和三军团合并而成。林彪任军团长,父亲任政治委员。父亲这时非常注意团结问题,新的一军团成立不久,召开体育运动大会,父亲借机发表讲话谈团结问题,很多年后还有人记得,父亲当时站在一张八仙桌上,用四川话慷慨激昂即席演说:“原一军团的同志要向三军团的同志学习,加强 团结,发扬光荣传统,把一军团建成优秀的铁军……”

新的一军团成分复杂,除了彭德怀平江起义的老底子外,还有秋收起义和南昌起义的老底子,还有邓小平、张云逸的左、右江起义的老底子,还有黄公略的原红三军的老底子,全是英雄部队。英雄部队有时就“翘尾巴”,谁也不服谁,所以父亲非常注 重团结问题。

直罗镇战役是中央红军到达陕北后打的第一个大仗,毛泽东亲自指挥一军团和十五军团,把东北军109师包围在只有一百多户人家的直罗镇。战斗发起后,约一个团的敌人冲向一军团指挥所,指挥所只有一个警卫排和少数机关人员,几十人对上千人,形势危急。林彪、父亲和左权参谋长都掏 出枪来阻击敌人。后来警卫连调上来了,父亲亲自带着警卫连冲下山,把企图突围的这股敌人压了下去。 父亲的警卫员孙起峰就是冲锋时牺牲的,这个战士从瑞金参军以后一直跟着父亲,他的牺牲让父亲很痛心 。他牺牲时还背着父亲的图囊,鲜血染红了图囊。以后父亲一直珍藏着这个带血的图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把它献给了军事博物馆。

直罗镇战役以全歼敌109师和106师一个团而结束,给党中央把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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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大本营放在陕北举行了一个奠基礼。

但是,陕北毕竟太穷了。1935年12月17日至25日,中共中央在瓦窑堡召开政治局会议,决定发起东征战役,打出抗日的旗号, 扩大政治影响,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同时“找”阎锡山要人要钱。自此,父亲又全身心投入东征的准备工作中。

1936年2月19日,东征战役前一天,毛泽东向部队发了这样一封电报:“渡河时间不可参差,一律二十号二十时,以聂荣臻之表为准。”当时从战斗中缴获来的表快慢不一,为防止扯皮,毛主 席就发了这样一封电报。连父亲都想不到,他的那只旧手表居然成了东征战役的标准表,于是,各级指挥 员纷纷找父亲对表。这件事一时在军中传为佳话。

就要渡河了,一军团隐蔽集结在黄河西岸沟口 附近。父亲举起望远镜,第一次领略了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的壮丽景色:白雪把整个西北高原盖得 严严实实,到处白茫茫一片,一望无际,真是壮丽异常,与江南的绿色相比实在是崭新的天地。白雪覆盖 着大块大块的浮冰,形成一幅奇特的景象,像一座小银山,在水里缓缓浮动,一阵急流卷来,冰块就猛地一碰,激起很高的水花和四溅的冰碴,发出震动人心的响声,惊起成群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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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贴着冰面掠过。渡口两侧是陡立的悬崖峭壁,山头上,隘路口,零散地隆起一些雪堆。在白雪上可以看到不少黑点,那是敌人的碉堡……


多少年过去了,父亲一直忘不掉当初留给他的那个壮丽的印象。

在为期75天的东征中,共 歼敌1.7万人,筹款40万元,扩充新兵约7000人,其中一军团扩红5000多人。

父亲80多岁的时候, 还记得东征时唱的一首歌——

密云遮星光,

万山乱纵横,

黄河上渡过了抗日英雄们……

他说:“即使我到了垂暮之年,每当哼这首歌时,仍使我豪情激荡,不能抑制。”

东征是成功的,但东征总结时,父亲却挨批了。

5月14日,一方面军在延川县大相寺召开团以上干 部会,总结东征,动员西征。毛泽东在会上肯定了成绩,指出了缺点。会议指出,一军团的主要缺点是本位主义。

事情的起因在于林彪。东征时,徐海东的十五军团在北线伤亡较大,加上他 们在山区活动,筹款、扩兵较少。毛泽东打电报给林彪和父亲,要他们拨一千到两千新兵给十五军团。林 彪先看的电报,他气呼呼地把电报一摔,骂了一句脏话:“有鸟的几个兵!”

林彪的意思是,扩充的这些兵,一军团自己补充都不够,怎么好再给别人?

父亲拿过电报看了,又找下边的同志了 解一下情况,发现一军团很多连队缺额较多,把新扩充的兵都补上,仍然不能满编。父亲当时也想,基于 这种情况,不拨最好。于是,他和林彪联名给毛泽东打电报,请求免拨。毛泽东便不高兴了,当时在打仗 ,没说什么。

在大相寺会议上,毛泽东态度严厉,甚至提出来,要打倒本位主义。父亲怎么也没 想到,林彪在会上低着头一声不吭,仿佛这事跟他无关。父亲便站起来,主动承担了责任,作了自我批评 。后来,父亲在回忆录中说:“这一缺点,主要应该由我负责。因为我是政治委员,这个‘舵’没有掌好 。而且,我知道这对全军也有很大的教育意义。所以,应该受批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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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主动作了自我批评。”


大相 寺批本位主义,成了父亲的一个污点。父亲承认,他是有本位主义。不过从这以后,他时时警惕本位主义 。从这个角度说,挨点批评也是值得的。

随后不久,林彪调红军大学当校长,中央任命左权代理 军团长。从1932年初算起来,父亲和林彪共同战斗了4年半的时间,他们在最艰难的岁月里领导红一军团 ,把这支队伍锻造成红军最硬的一个拳头。林彪要走了,父亲仍是有点舍不得。不管怎么说,他们合作得 还是不错的,矛盾在所难免。军政主官闹点矛盾,争一争,吵一吵,拍拍桌子,太正常了。父亲和林彪, 远远没到合作不下去的地步。

有人对我说:“是你的爸爸脾气好,小事不计较,大事讲原则。”

我笑笑。我的爸爸就是这样的人,让他给说准了。

1936年5月18日,一军团奉命西征。西征和东征的目的差不多。但由于西北的马家军骑兵不敢恋战,往往是望风而逃,一军团只打了几个小仗, 战果不大。

7月下旬的一天,一军团正在豫旺堡整训,我的母亲突然出现在父亲面前!这简直是喜从天降,宛若梦境。通信员把父亲从前方叫回来,父亲一眼看到母亲,惊奇不已,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半天才说:“你和孩子,好吗?”

是的,他们已经快5年没见 面了,自从在上海的凄风苦雨中分手后,绝少音讯,不知死活。如今重逢,母亲禁不住喜泪横流。在她的眼里,父亲是那样瘦,那样黄,比以前任何时候都瘦弱。但是,她随即发现,自己的丈夫一抬手一投足之 间,职业军人的味道更足了,他不再是当年香港或上海的那个文雅的地下工作者,而是一个指挥千军万马 的果敢坚毅的将领了。父亲的这种变化让母亲感到陌生,又感到新鲜。

无风的夜晚,在那间小而又小的土坯房里,母亲向父亲讲起他们分手后的日子。当母亲讲到她与我分手的情景时,父亲的眼里蓄满了泪水。

母亲接着说,她丢下女儿,擦干眼泪,化装成阔太太,从上海坐火车到达天津。在天津 地下党的安排下,住进一个外国人家里,等待机会去陕北或山西寻找中央红军。这一等就是三个月。母亲 实在等不及了,经组织上同意,先奔赴陕西。母亲化装成小学教师,天津地下党员王超北带着她,经北平 沿平汉路到郑州,再沿陇海路到达陕西华山脚下的华阴,改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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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到了澄城县的刘家洼。王超北有个朋友在刘家洼小学当校长,母亲就暂留在刘家洼小学当教师。


这所学校抗日救亡的气氛很是浓厚,母亲 课余时间亲自编写了小话剧《生路》,并与大家一起排练。过了两个多月,在西安地下党的安排下,母亲 赶到西安,女扮男装,化装成杨虎城十七路军的勤务兵,乘坐一辆十七路军的卡车,向北开拔。最后穿过 东北军的防地,到达红军控制下的安塞。终于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了,母亲心花怒放。

在安塞,母 亲见到了叶剑英。母亲上前说:“参座,我是张瑞华。还认识我吗?”

叶剑英颇为惊奇地瞪大眼 睛:“哇!张瑞华呀!你这身打扮,要不说,我还真不认识哩!”

叶剑英让人拿来红军的服装, 母亲换上了。她就这样变成了红军女战士。母亲左看右看,自个都觉得,自己突然变得漂亮了。

一天后,叶剑英派人把母亲等人送到保安。人们把她引见给毛泽东,毛泽东热情地对她说:“荣臻同志是好同志,他工作很认真,为人很正派,对党很忠诚。”

毛泽东又说:“听说你们5年没见面了,抽空去看看荣臻同志吧。”

毛主席寥寥几句话,让母亲感到亲切又实在。几天后,红军总部副官处给她准备了一匹骡子,由一名战士护送,来到了豫旺堡。

简单述说一下离别后的情况,他们共同 思念起远在上海的我。父亲拿出我的那张早已发黄的照片,在马灯下久久地打量。差不多5年了,这张小小的照片陪伴着父亲,度过了他一生中最艰苦的岁月。他思念女儿,思念妻子,但他只能把这种思念埋在 心底,因为他无法把更多的时间放在妻子女儿身上。

母亲只在豫旺堡住了三四天就回保安了。

母亲临走时说:“啥时候,我们全家才能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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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说:“革命成功的时候,我们就能团聚。”

革命什么时候成功?这时候谁也说不清啊。

红军三大主力会师,让蒋介石感到不妙,重新调集重兵围攻。这便有了历史上著名的山城堡战役。

彭德怀统一指挥三个方面军进行山城堡之役。但是,一军团的部 队上去之后,其他部队却没有按预定计划到达指定位置,有些上去的部队也没按时发起进攻。即使一军团 内部,也有不同意见,总之是不想打,理由是敌人筑好了工事,我们的部队又太疲劳。

父亲这下急了,态度坚决地说:“部队都已经展开了,怎么还考虑打不打呢?好打要打,不好打也要打!至于敌人抢修了一些野战工事,这是部队野战时驻下后的常规,这种野战工事比较简单,不用怕。”

父亲 接二连三接到不能打的电话。父亲真是急了,说:“你们不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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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一军团单独打,把东征、西征扩大的部队作 为代价,来打这个战役。”父亲想想这样也不合适,又给彭德怀打电话,说:“我们的部队不仅展开了, 而且已经打响了,如果决心再动摇,即使本来是胜仗也会打成败仗的。”


彭德怀表示:“坚决要打,无论如何要打,不能动摇!”

军史上说,父亲的决断,成了决定这一重要战役的重要因素。

山城堡战役,歼敌近一个师,迫使蒋介石下令,停止对红军的追击。此役由此成为结束第二次国 内革命战争的最后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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